谣言风波告一段落後,保全员鲜少再踏进刷手室,不过却未能如愿完全免除练习刷手的命运。
急诊室门口,常有人看到一位年轻的保全员不甚专业地拿着刷子擦拭双手,有时候瞥到桌面上哪里脏了,更顺手在上头东刷刷、西刷刷。
面对各方的质疑,他索性均挂起招牌死鱼眼回应。
『我看被你这麽一用,你的手都比刷子乾净。』莫浪澂目睹他的行径後,曾不以为然地嘲笑道。
『……我是保全员。』不是刷手护士、也不是送货员。保全员第一百零一次强调。
当然他的抗议始终不被采纳。
这位顶头上司还利用职权之便,要自己充当坏人、负责送「资料」给数名医师,根本当他是「人工检体输送带」了。
「小蒋,你有看见莫医师离开医院吗?」这天,医院来了名贵客(不晓得是哪位上级官员),接获消息的高级长官一致动员寻找莫大医师,却无人知晓他的行踪、打手机亦没回应,在求助无门的情况下,他们前来询问固守急诊室大门的保全员,看他是否见到莫浪澂离去的身影。
「不知道。」一贯慵懒的语调。
「那你知道他人在哪里吗?」掩饰不住紧张的语气。
「我不是凌医师。」保全员耸耸肩,一只手拿着刷子有气无力地桌面上来回
挪移。
压根不算回答的答案,却意外替着急万分的人开启一道明确之方向--他们改为寻找凌零穗的踪影。
「零穗啊,我记得他说要回医值室休息一下再回家喔。」刚好路过、碰巧听到他们对话的肿瘤科住院医师应可让提供可靠的线索。
他们刚开完医师会议,昨天值夜班的凌零穗最後几乎快打起瞌睡来了(他值班似乎特别忙碌),散会後他听对方口中喃念着想先小憩片刻。
宛如找到救星的工作人员感激涕零地望着他们两位:「小蒋、可让医师,谢谢、谢谢!」不由分说地握住他们的手、上下晃了晃,接着赶紧去联络凌零穗。
留下一脸莫名奇妙的保全员及不禁失笑的应可让。
凌零穗於睡眠中听到医值室的内线电话响起、且似乎没有挂断的迹象,最後他终於撑起疲惫的身躯,走到桌子前、拿起话筒。
对方简单地呈报情况,并且希望可以请莫浪澂接听电话。
『我明白了,请你稍等一下。』他将话筒暂时搁置於桌面,走到床铺旁,「澂、起来一下,有你的电话。」他摇摇一样处於睡眠状态的莫浪澂。
莫浪澂翻了翻身,将脸埋进枕头中。
「等等再睡啦、澂,有你的内线,是重要的事情,你先听一下。」凌零穗无奈地望着他,好气又好笑。
「别理他……」枕头里传出咕哝。
「澂……」优雅的男中音唤了唤,显得亲昵又没辙,「对方在线上。」
「……」沉默了数秒。
接着一个转身、俐落地坐起,「最好他有要紧的事情。」眯起眼,扒了扒头发。
「是要紧的事没错。」凌零穗笑道:「回家再继续睡。」
「你这是邀请吗?」笑睇着他,莫浪澂暧昧地暗示,「我可以先索取报酬?」手指挑起他的下巴。
「笨蛋,你在胡说什麽--快接电话啦,都说还在线上了。」凌零穗赶紧打掉他的手,在来电者看不见的地方、双颊悄悄泛起红晕。
「不差这几秒钟。」一个向前、迅速掠夺对方的唇瓣。
「唔……」他该按保留键的……凌零穗颇为後悔。没料到他会真的吻起自己,意识到电话仍维持通话状态,他下意识压低音量。
好一会儿後莫浪澂才甘愿放开他,起身接听电话。
凌零穗微嗔地瞪向他。
他希望对方不要对许久的沉默感到怀疑才好。
只不过……
※
新的流言开始在医院里头散播。
据说是专门流传与女性同胞之间的公开秘密--继「程医师原来是个痴情且专一的人」之後、一项更为人津津乐道的讯息。
「听说他们同居在一起!」
「凌医师不是自己住套房吗?」
「笨,总有幌子呀!」
「原来他们两个是那样的关系!」
「难怪每次有凌医师在的地方、就有莫医师的身影。」
「啊~好贴心啊!没想到看起来强势的莫医师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他就是这样守护凌医师的吧!」
「听说先前凌医师想去别的医院,莫医师还千方百计阻止呢--虽然一下子少了两名黄金单身,不过与其看他们身边被哪个女人占据,倒不如当同性恋好了。我会支持他们的~」
「啊~好浪漫喔!」
凌零穗对身旁突然增加很多不明的视线感到纳闷,尤其那些目光似乎不若以往、是那种含杂欣羡的眼神,反而比较像……呃,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才恰当,彷佛一切了然於心的样子。
且常有人语意不明地告诉他:「要加油,我们会支持你的!」他十分不解,是要自己加油什麽?
当他把最近经历的事情告诉莫浪澂後,他只是一个耸肩,「他们大概是要你专科医师考试加油吧。」简单地带过。
「大家都知道我在准备考试?」那考不上岂不难看?凌零穗皱了皱眉,「真的该加油了。」最近因为工作忙碌,他怠惰了不少预计进度。
「记得三十分钟要休息。」他不忘提醒。
「知道了。」凌零穗随口应允,相信莫浪澂说词的他、很快地便把搁置於心头的疑惑给淡忘。
医院上下的工作同仁都发现最近莫浪澂的心情似乎不错,嘴角常不自觉地挂着浅浅笑容。
「我觉得你只在耗损刷子,懒云。」对於保全员不专业的刷手法,他难得没有太多疑议。
保全员光明正大地在他面前「清洁桌面」,亦只换得如此评语。
「……」他不由得背後一阵恶寒,抬了抬眼望向不知哪根神经接错的莫大医师。
「那天是你让他们去找零穗的?」轻倚着桌子,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莫浪澂天外飞来一笔问道。
……哪天?保全员思考了许久。
「你听说了吧?好不容易解决一道无稽谣言,现在又产生了另一道。」不过他的表情却没太多不满的味道。
他是曾听闻,内容还算「丰富」。大概是那些固守谣言者觉得他无害吧,才会传至他耳中。「因为……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虽然这麽解释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说的没错。」莫浪澂点头,「所以,你不用再刷手了。」他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大袋东西,「碰」的一声放到保全员面前,「帮我把这些发送出去。」
视线范围内突然出现一堆用袋子装起来的、许多包装精致的礼品盒,每个的外观上面还贴有一张小巧的卡片写着寥寥几字:「谢谢支持。」没有署名。
「这是……」即使不想问,他最後还是问了。
「情人节礼物的回礼。」莫浪澂倒也大方回答。
所以他是指──旧的工作不去,新的工作不来?保全员再度翻起死鱼眼,「我是保全员。」不是到府宅配。
他不懂莫大医师会什麽会因自己和情人成为谣言中心主角而感到愉悦(自己眼中解读是如此),他也不明白对於无意间得知两名帅哥已死会的人为什麽还会送礼──人果然是难以理解的生物。
保全员的视线无意识地飘向电话,心想:果然2944的「你们」还比较简单易懂。
※
早就不是秘密了吧。
端着托盘在某张无人的餐桌择了位置坐下,准备开始享用丰盛的午餐,谭昕无意间听见几位擦身而过的女性员工在讨论近日新兴的谣言内容──
「听说了吗?『他们』据说不只是朋友,还是情人耶!」
「虽然很可惜,可是每次看到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讨论病情、或者并肩走过的身影,啊啊啊~真的超迷人的!很速配呀!」
看来结果还不错。微歪着头,谭昕思索片刻,嘴角不禁浮现笑容。
「依照『他』的处事作风,能隐瞒到现在才是奇蹟!」没多久另一名男子加入同桌行列,「你说对吧?谭医师。」洪景飞不以为然地评论。
他怀疑那些谣言根本就是某人存心促使其扩散出去的──为了彻底杜绝掉那些对恋人存有非分之想的有心人士。
「且你知道吗,那家伙居然还送『回礼』耶!」果然是预谋好了!
「呵呵。」欣赏他愤愤不平的模样,谭昕优雅地笑着,合掌说了句「我开动了」之後,便享用起美味的午餐。
「还编那个别脚藉口!」凌零穗是太单纯了,才会相信莫浪澂。洪景飞咋了咋舌。
「总之,结局是美好的。」那过程如何,似乎也不那麽重要。谭昕和煦的嗓音缓缓划过空气中,瞬间安抚了他对某人的成见。
「太便宜他了……」洪景飞嘀咕。
程广辅後来听说在自己来到这间医院前、凌零穗的论文曾被指导教授窃取的事件。因为事後俨然成为公开的秘密,没有人再提起,以致於他直到现在才辗转得知。
所以他才会说「对神经科医师的审查总是比较仔细」这番话吧──事关自己的好友……兼情人?
不想对方再受到类似的伤害,基於新进医师的背景总审核得较详细。
凌零穗知道吗?莫浪澂私底下做的这些事情。
即便先前没多接触关於同性之间的恋情,但──两个男人间,也是会存有爱情吧?
看到他们这副模样,程广辅不由得如此相信。
就算面临的环境极为艰辛、众人的眼光也不存客气,不过,他会陪对方一起走过吧?他们两人……
「我也要加油了。」望着病榻上的妻子、无神且没焦距的双眼,他微微一笑,「怎麽可以输给年轻人呢。」
如果放弃治疗,她会责怪自己吗?
身为医师的他,知道延命措施有时候只不过是在拖延彼此的痛苦罢了。因为如此,他才断然拒绝莫浪澂当初的提议。
「无论如何,请相信──我是爱着你的。」而我,会坚强的。你不必有所牵挂。
之後,程广辅签下了放弃治疗同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