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侍:「幻世没有神,只有一面镜子。」
范统:「鬼的话,噗哈哈哈还比较像吧?」
珞侍:「你们那个世界的神为什麽要哭?你们欺负祂吗?」
菲伊斯:「不,被欺负的是我们才对……」
他站在大殿上,其余六人站在他的右侧,听着主席的宣示词;有几人侧眼偷偷看他,但他不在乎,他的注意力也不在那里。
从头到尾,他的目光都只停驻在一个人身上:
站在主席後方、始终用一双温柔的灰色眸子凝视着自己的,父王。
主席温厚的声音一字一句间都带着庄严与肃穆,他却无心去注意对方在说什麽;这场神座的就职仪式,宣告着他即将失去王子甚至皇族的身分,这个国家再也不属於他,他将会成为为神奉献一生、无欲无求的神座祭司,然後在未来的某天,目送昔日的恋人牵着别人的手、走进另一人的怀抱。
而他唯一的朋友呢?或许会坐上王座,接下管理这个国家的责任,等到那个时候,掌握王权的对方与拥有神权的自己将成为既非敌人亦非朋友的存在吧。
至於他的老师,那位号称宫廷第一术士的男人,没意外的话,应该会继续辅佐下一任的新王吧?至少他不认为老师会因为当王的人不是他就不愿意当国师,虽然他也不敢说自己很了解老师……
那麽,他还剩下什麽呢?
他还有父王,还有薇薇。
『缇依,有空的话多回来皇宫,记得,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哥哥,要多回来看薇薇喔!不然薇薇会寂寞的……』
温暖的声音,轻柔地在他耳畔响起;听到当时他激动地差点流下泪来,幸好他没有;如果看到他哭的话,父王会难过的,而且他是哥哥,他要保护薇薇、成为薇薇的表率,他不能哭!
至少他还有家和家人,他想。
台上的主席念完祷词,转头示意一旁的祭司,後者恭敬地走向他们,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盘子,上头放着属於每一位神座的手镯。从最右侧开始,被选上神座的人们开始一个一个地带上手镯、带上这个即将束缚他们一辈子的枷锁。
当轮到他时,他跟其他人一样拿起盘子中的手镯,缓缓套到右腕上;突然,一阵晕眩感袭来,一句话闪过他的脑海:
『不是你。』
他猛地睁开眼,僵直着身子,沉默地瞪着天花板;半晌後,他终於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在何处,紧绷的身体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他抬手微撑起身,看向窗外:室内光线还很暗,但天边已经微微透出一丝光芒了,就快天亮了吧。
安静地躺了一会儿,尽管仍旧疲惫,但已经没有丝毫睡意的他还是走下床,进入淋浴间开始梳洗,同时也准备好迎接新的一天。
他对自己施展记忆解封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之前为了避免影响到日常作息,也为了不让五侍察觉,他施展的频率不高,因此直到菲伊斯来到东方城前,他恢复的记忆都还只是一些零碎的片段或画面而已。然而,自从菲伊斯来到这里後,为了确认那个人的身分以及跟自己的关系,他渐渐有些过於着急了,施展解封术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这又导致了另一个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後果:
短时间高频率的使用记忆解封术,使得原先绫侍对他下的记忆封印出现裂痕──现在即使他没有施展记忆解封术,偶尔也会有记忆的碎片在他没察觉到时流泄出来,多数时候是以梦境的形式反映出来,但明白这件事後却更添了他的烦躁与不安。
究竟哪些是单纯的梦、哪些属於过去的自己?他根本无从分辨。
如果某个自称是他过去搭档的家伙跟他说的、关於神座的事情是真的,那刚才的梦又是什麽意思?
「不是你」?
这个意思难道是说自己并非神座吗?但菲伊斯并没有跟自己提过啊──
到底是谁在欺骗我,是神,还是……
庞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撞来冲去,风侍倏地停下手上的动作,瞪着面前的镜子瞪了半天,最後索性用水把自己淋个浑身湿透──晨浴有助於醒脑,他想。
调整好状态後,风侍开始处理桌上好几叠的公文──他一向吃的少,新生居民即使长时间不吃东西也死不了;通常新生居民吃东西只是为了维持生前的饮食习惯,当然,不吃东西会有饥饿感,但饥饿感并不足以构成影响他办公的原因,因此吃东西对风侍来说就成了「浪费食物又浪费时间」的行为了。
不过这个习惯只有他本人以及他的仆人路文才知道,五侍并不知道这件事。倒不是风侍想刻意隐瞒,只是想避免掉麻烦而已──音侍和绫侍还无所谓,毕竟他们两个也不吃东西,但若是让珞侍和违侍知道了,那自己恐怕得花一番力气去应付他们,特别是後者。
待在东方城的这段时间,风侍对每个人的个性了若指掌;绫侍是他最不敢掉以轻心的,音侍的话,只要抓到方法就可以轻易地驾驭,珞侍则需要一点技巧,但最好利用的,却是违侍。
虽然违侍在民众口中的评价很差,特别是新生居民,但风侍发现对方只是比较不坦率、性子直了一点、固执了一点,个性倒是相当单纯,甚至有时候显得过於天真,只要顺着对方的语气或方法做事,不伤及违侍的自尊,反过来利用对方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不过,违侍要是固执起来也很难被说服,特别是违侍始终把自己当成後辈在照顾,若是被对方知道自己只吃晚餐、其他时候都不吃的话,自己也很难脱身,所以风侍特别请路文准备自己的早餐跟午餐,每天定时送来房间──不过餐盘是空的就是了。
等风侍把文件全部处理完毕时,时间还没到中午,他想了想,决定亲自把这些文件送到珞侍阁,暂时离开座位放松一下,但当他走到珞侍阁外头、听到里头传来的声音後,他又为自己临时下的决定感到後悔了。
「哈哈哈!你好有趣啊!」
「哪里无聊了!你根本就不懂唱歌一直唱不出表面话的喜悦啦!超开心的啊!」
「……噗哈哈哈哈哈!」
光听这对话还有声音,风侍没进房间也知道:是菲伊斯,还有范统也来了。
虽然风侍跟范统有些交情,但范统白天若是没事的话也不会来烦自己-他记得范统在市集摆了一个算命占卜的摊位,听对方说生意还不错-应该是珞侍把他叫过来的吧,风侍知道珞侍跟范统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但为什麽连菲伊斯也被叫来了呢?
范统的反话虽然常会惹恼人,但只要知道他原先的意思是什麽,以范统随性开朗的个性来看,他还是很好相处的;菲伊斯显然就不是个会在意范统的反话的人,而且好像还因为觉得有趣而更加亲近了?
风侍不认为菲伊斯跟范统在一起会有什麽危险,但对於珞侍的心理却有些捉摸不定:
自上次菲伊斯「企图在外过夜」的事件发生後,珞侍就把内含五侍联络方式的通讯器给了菲伊斯,使得菲伊斯的巡城任务非但没有因此停止,反倒更加积极了起来,原因就是因为有珞侍的带领。
其实仔细想一想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自己对菲伊斯的态度不好导致对方不敢来找他,违侍又因为误会梅花剑卫留下来的目的是为了要追求自己而讨厌对方,这点菲伊斯显然也从违侍凶恶的态度中感觉到了,自然也不会去找违侍。
绫侍的话,菲伊斯不知为何似乎很怕他;从某一方面来说,这也省了风侍的麻烦。至於音侍,只要正常有脑袋的人都不会找他。这样看来,珞侍明显就是最佳选择了。
风侍头痛地抚了抚额:他不该忽视那个男人的社交能力的─或者该说是厚脸皮的程度-连东方城的国主陛下也可以称兄道弟、毫不拘束,正好珞侍也属於不拘泥外在形式的那种人,年纪又比菲伊斯小许多,这九天的相处下来,两个人成为朋友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风侍记得菲伊斯有个义弟,这样看来,或许是把珞侍当成弟弟来看待了也说不定?
如果珞侍能因为跟菲伊斯的朋友关系,放弃五侍那些可能会危害菲伊斯的念头,风侍就能比较安心了,但若刚好相反、珞侍企图透过菲伊斯以得知关於自己的过去的话──
果然还是得想办法先处理菲伊斯吗?
风侍深呼吸一口气,确定自己的表情正常後,踏进了珞侍阁。
风侍进去房间时,珞侍、菲伊斯、范统正坐在珞侍阁的小厅堂中,菲伊斯和范统背对着自己,珞侍则面对着门口,三人面前都放着茶点,茶杯中还冒着热气,应该才刚来没多久。
「范统,跟你认识了这麽久,我从来没听过你唱歌啊,要不然现在献唱一首……风侍?」
其他两人听到珞侍诧异的声音全部回过头;范统一脸得救的表情叫了声「夜风」,菲伊斯则是听到前者的叫声後转头,看到风侍後,神情从疑惑转为惊讶:
「咦?你到底有几个名字啊?你不是叫晨风吗?」
风侍还没答话,对方身旁的范统就已经帮他回答了;只见他搔搔脖子,不好意思地说道:
「是啦!大家都是叫晨风或火侍,夜风是因为我的反话才叫对的啦!」
「火侍……」菲伊斯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很想笑但又不敢在他面前笑,风侍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走向珞侍:
「陛下,这些是上午的公文,我先送来了。」
珞侍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办公桌:「谢谢,先帮我放在桌上,我一会儿处理。怎麽不是阿文送来而是你亲自送来?」
停顿了一下,风侍一面把整叠公文整齐地排列在珞侍的桌上,一面淡淡地说:「改公文改了一段时间,想稍微离开座位走走。」
「这样啊……不过下午的份的公文还没送来,我也刚改完,要不要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喝杯茶、休息一下?」
虽然珞侍的邀约很真诚、范统和菲伊斯似乎也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但风侍还是一口就拒绝了:「谢谢陛下,我现在有点累,想回去休息,就不打扰各位了。」
「──……」
风侍眼角的余光瞥见菲伊斯似乎张口想说些什麽,但他没有理会,转身想走时却被珞侍叫住了:
「风侍,下午的公文不用改了,你带菲伊斯去城外巡一巡吧。」
「咦!」这次惊吓的换成了菲伊斯;他紧张地从椅背上弹起身,先看了风侍一眼,再望向珞侍,有些结巴地说:
「不不用了,下午我自己出去就好,我已经很熟悉路了──」
「不行,带西方城的官员去巡视是我们的责任,而且你熟悉的是城内道路,这次我想带你去城外比较偏远的地方,但我下午要改的公文量很多,不方便出去,风侍,麻烦你好吗?」
藉口。公文量太多的话交给违侍或绫侍处理就好;如果想对菲伊斯动手,交给绫侍更好不是吗?
这算什麽?补偿心理?因为听了菲伊斯口中关於过去搭档的事情,认为五侍亏欠菲伊斯?你们的罪恶感与我何干?还是想透过菲伊斯对自己的特殊情感,藉着拉拢梅花剑卫的目的来控制落月少帝?
风侍在心理冷笑,无视菲伊斯还想继续说服珞侍的举动,微低下头,答了声「是」;尔後抬起头时,唇畔的笑容明媚动人:
「风侍仅遵陛下吩咐。」
珞侍和范统都因为风侍这难得的笑容而看呆了,只有一旁熟悉「王子殿下」的某人狠狠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