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黎好整以暇地坐在十八楼某一间只能容纳四个人的小会议室，手指在手机上滑动的速度堪称灵活迅速，他已经不只好几次在赞叹科技的进步对於他们这种时时刻刻需要记下各种各式各种内容繁杂麻烦的资料的人来说，实在是一大福音。他不用像以前的克难地在传统手机以及纸本上纪录所有他知道的电话号码，也不用以两个月换一本记事本的速度记录各种大大小小的待办事项还是关於秦穆安的工作行程。
比如说像他刚才交待十四楼柜台要是看见李孟勤进公司，就让对方到十八楼来找他，等人过来的当下，他已经用LINE跟一个剧组乔定了一个角色的试镜机会。
这年头还真是个动手的时代。
底下的演员到外地去拍戏了，有两个被他当成直属弟子培养，只差一步就出师的助理顾着，不会出什麽大事，他很放心共事二十几年的老搭档不会乱惹事，凭秦穆安的资历，整个剧组里每个人看到他都得绕道走，自然也不会有人找秦穆安的碴。因此需要他这个经纪人出面的机会越来越少，陈黎不是没听过别人说他这个经纪人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传言。
他也不是那种会对艺人保护过度的人，秦穆安自己在圈子待这麽久，自然有他自己一套待人接物的方式，完全不需要他操心。惹得陈黎都开始觉得自己快要失去一个当经纪人的热情。
幸亏老搭档就是老搭档，他都还没开口说他想退休了，秦穆安就罕见地招惹了个小麻烦给他。
纸本文件太过招摇过市，他事先就让徵信社的人把查到的东西以电子档的方式寄给他，资料还挺多，他把那些资料全大略浏览过一遍也花了不少时间，抬头就正好看见李孟勤站在会议室的磨砂玻璃门外，礼貌性地敲了两下门後走进来，脸上表情警戒，看见他时却还是露出一副合宜的微笑。
「陈哥早安，请问找我有什麽事？」
陈黎见李孟勤站在门口不动，轻轻笑了笑，「不用那麽紧张，坐下来聊。」
星岚艺能内部流传过一句话：宁愿看陈黎脸上没表情，也不想看见陈黎对着自己笑。偏偏陈黎平常没事脸上总会挂着笑。
李孟勤心里一沉，他从接到柜台通知要他来找陈黎时就有不好的预感，隐隐约约有些头绪。他按照陈黎的意思，拉开离门最近的那张椅子坐下，刚好坐在陈黎的正对面，这也是李孟勤头一次和陈黎独处，毕竟两人在公司内部的地位不同，平时就算在公司内走动偶尔会遇见对方，像这样的谈话机会却是第一次。
「怎麽称呼你比较好？小李？孟勤？我个人比较习惯抓名字里的一个字来喊，叫你阿孟没关系吧？」表面上是尊重对方询问了别人的意思，最後话都是他一个人在讲。陈黎舒舒服服地靠着椅子，两手交叠置於小腹，手机就摆在桌上。
对从事经纪人这行业的人来说，记满了工作行事历的手机大概就是他们的第二生命。然而多亏现在云端科技发达，有时候手机不见了没关系，行事历的帐号密码还记得就行。然而手机对他们这些经纪人来说还是很重要，像李孟勤平常就是手机不离身，除非是没电在正在充电，否则是不会在这样直接把手机大咧咧地摆在桌上。
「怎麽喊都可以，看陈哥您的意思。」
「嗯哼。阿勤，我这个人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找你来的原因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我要叶楠。」
李孟勤脸上微怔，「陈哥，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陈黎微微笑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哎，我现在想起一件事，你应该很纳闷怎麽今天都已经十八号了，为什麽前路一直没跟你联系对吧？」听见「前路」两字，李孟勤的表情有了些变化，「前路也算是老牌工作室了，要是指名给特定艺人的通告一直没得到经纪人的回覆，他们也不可能在没跟经纪人联络的情况下换人。那麽就有趣了，前路怎麽没和你联络呢？」
当陈黎提起今天的日期，李孟勤就知道陈黎可能已经查过他了，但是他不知道陈黎到底查到什麽程度，如果只是他刻意压下这支广告的事情……
「阿勤，你的脸色怎麽这麽难看？」陈黎微微眯起眼镜後的双眼，「你是不是想知道我都查到了什麽？」他伸手拿了一直摆在桌上的手机，开口，「有些人天生就不是做坏事的料，大概想着天高皇帝远，上头的人不会管到这麽底下的事情，反正不过就是刚签进公司里的新人，就拿公司分配给新人的资源跟别人换成更好的资源给自己手里重点裁培的艺人好了，也不会有人说什麽，这种事大家都在做。」
「我看过你的资料，两年半前带着谢与侬从展星一起跳槽过来，那时外界都传一山不容二虎，展星一口气推出陈琦言跟谢与侬两个人就像左手打右手，於是比较不受宠的那个就被经纪人带着一起跳槽来星岚另起炉灶。星岚在歌手这一块过去就比展星还弱，空有手里的资源也没用，谢与侬来了正好填了那个位置，一口气吃了那麽多资源一炮而红，现在倒是星岚音乐部的当家一姊。」
陈黎一边说一边滑手机，也没在意李孟勤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隔墙有耳啊，阿孟，这句话你说它讲得对不对？」陈黎找到了徵信社给他的照片，便把手机放回桌上。
从李孟勤的角度能清楚看见那张照片的两个主角，他认出那是前两天他跟谢与侬穿的衣服，当时他送谢与侬回去，谢与侬没忍住，趁着深夜没人，说想和他一起牵手走一小段路，他也同意了。
「现在，我们来好好聊聊。」陈黎笑脸盈盈。
李文晟才刚把叶楠送到家－－说是送到家，展星那边对顾清洲的住处相当保密，至今他还是不知道叶楠到底住在什麽地方。他不是没想过用旁敲侧击的方式套叶楠的话，然而叶楠的警觉性太高，一发现他有想要探听顾清洲真正住处的念头，叶楠就会直接闭嘴不再说话，李文晟实在没办法。
然而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平衡，展星保护自己的艺人天经地义，可是他们星岚的人活该冒着被人发现的可能自己走路回去吗？就不怕有人在半路上认出叶楠，跟着叶楠走回去，这样顾清洲住什麽地方还不是一样会曝光吗？
护犊的念头让李文晟一时忘了现在是叶楠寄住在顾清洲家。
才下车走没多远的人接了通电话，停下来讲了一会儿，又转身往李文晟这方向走。
李文晟看着叶楠打开车门又钻回车上，「怎麽了？」
「陈哥叫我去公司一趟，说有重要的事情。」
「没说是什麽事？」
叶楠系好了安全带，摇头：「没有。」
半小时後，叶楠跟李文晟拿着柜台给他们的通用电梯卡来到十八楼，找到陈黎所在的会议室。
会议室只有一点多坪，面向走道的那道墙全是玻璃，才不致於让人一走进来就感觉到一股狭窄的窒息感。此时那面玻璃墙已经已经拉上和室内同色系的百叶窗，外面经过的人不会知道这间会议室有哪些人正在开会。会议室里有一张圆桌及四张椅子，陈黎就坐在最靠近白板的那张椅子上，面前还摆了几叠文件，笑脸盈盈地看着带头走进来的李文晟以及跟着进来的叶楠。
「阿晟，怎麽每次我找阿楠你都在啊？」陈黎的语气里似乎带了点嫌弃，李文晟听出来了，但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也好，这件事你迟早也要知道，坐下吧……哎，我是不是该叫楼下柜台妹妹帮忙倒茶上来？今天可能会聊得有点久。」
叶楠看着一进门他跟李文晟都还没开口说过半个字，就自顾自地说了一串话的陈黎，再看向李文晟。
李文晟已经自动站起来，走到门边拿起固定在墙上的电话，拨给十四楼柜台。
「让妹妹拿冰箱里那壶冷泡茶上来，我昨晚泡的。」陈黎补充。
李文晟照着转达给柜台，挂了电话之後坐到叶楠旁边，「陈哥，这回您找小楠……」
陈黎打断李文晟的话，道：「我刚才和人讲了不少话，先等茶送上来我解个渴再说。」
叶楠突然觉得眼前的陈黎可能有点难相处。他接到陈黎的电话之後再到公司来，中间少说半个小时，要是这人真的口渴，早就趁他们来之前让柜台把茶送上来，而不是待在这里等，等到他们来了，想知道被叫来的原因时，才说要他们陪他一起等柜台送茶。
陈黎像知道叶楠在想些什麽，也不说话，笑笑地把他桌上的那些文件推到叶楠面前，「这段时间你先看看。」
星岚在与新人签约时，合约上通常只会注明在新人通过训练期的考核後，会让有意愿带新人的经纪人来挑选中意的新人。之後公司会为新人安排基本的工作资源，但是那些资源要如何分配，公司并不会过问，毕竟有时候提供的资源未必适合某艺人，某艺人的经纪人只得拿着这份资源跟其他经纪人交换适合自家艺人的资源，这在星岚内部是行之有年的事。
并不没出现过像李孟勤这样，领着几个艺人，却把资源用来集中带最有潜力的那一个。
由於公司还是会保障新人的基本工资，大多数的新人要嘛接受经纪人的剥削，要嘛看透黑暗面，把接受公司训练期间的花费还给公司後离开。也不是没人试图精进自己想要引起公司其他经纪人的注意力，或许可以换来一个识千里马的伯乐。曾有人真的因此换了新的经纪人，却又受到原经纪人打压，无法取得更好的发展。只有极少数中的少数能用实力说话，最後成为萤光幕前的观众都能喊得出名字的知名艺人。
如果星岚的艺人想要换经纪人，原经纪人必须签下一份经纪权让渡书提供公司存档，自此之後原经纪人便与艺人再无关系。艺人方面则需要再找个新的经纪人重签经纪约，才能继续他的演艺活动。
陈黎要叶楠看的那些文件里面，第一份便是彷佛把艺人当成物品一般看待的经纪权让渡书。
相较於叶楠，李文晟激动了许多，「让渡书？孟勤肯放手？」
没理会一旁激动的助理，叶楠仔细读着公司法务拟定的制式合约，上面的甲方是李孟勤，乙方是叶楠，让渡书内容大抵是甲方原放弃乙方经纪人身份，未来亦不得再以乙方经纪人身份向公司取得公司供乙方发展之相关资源等等，合约内容说多不多，说少的话，却还是列了足足两页。以叶楠的解读看来，内容都是偏向艺人方面的。
李孟勤已经在最後面签了名，日期落款是今天。
「陈哥，请问有笔吗？」
陈黎从口袋里拿出上回在咖啡厅借给叶楠的那支钢笔。
「谢谢。」说完，他打开笔盖，低头在合约第二页乙方的位置利落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写完最後一笔划，叶楠在心里吁了口气。一直以来他都想摆脱李孟勤这个经纪人，他以为真的要离开李孟勤少说得要花上不少时间走前人已经走过的那条充满荆棘的道路，没想到等到真的能和李孟勤画清界线时，过程竟然如此轻松。
签好了让渡书上的签名，叶楠盖上钢笔笔盖，打算把笔还给陈黎时，陈黎笑道：「别急，後面还有好几份。」
这时，会议室玻璃门传来两声清脆的声音，李文晟连忙起身替端着托盘的十四楼柜台小姐开门。她真的看见叶楠跟陈黎待在一个会议室，心里不免还是感到几分讶异，可她没表现出来，从李文晟让出的空间走过去将托盘放在桌上就离开了。
等电梯时，她内心激动，表面冷静地拿出手机快速滑了一行字：「姊姊！我看到楠楠跟陈黎先生在一个会议室里面！」叶幼洁似乎没在忙，给了她一个问号，她才想到叶幼洁可能忘了陈黎是什麽人，立刻再补上陈黎的各种丰功伟业，隐喻叶楠飞黄腾达之日就要来了！
叶幼洁倒没她这麽兴奋，「你这样偷偷把公司内部的机密告诉我，没问题吗？」
「你是楠楠的姊姊大人！没问题的！」被叶幼洁以叶楠童年照片完全收服的眼线如此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