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檸檬色夏天 — 14

比赛的结果可想而知——没名次。

倒不是因为失误的缘故,而是这次比赛实力坚强的队伍太多了,特技比我们华丽的也不少,我们真要得奖并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好在他们参加这次比赛也不过是想累积点经验,顺便从别人身上学习些好的地方,并不在乎输赢,所以离场时,大家都是笑着走出会场的,没看见任何人愁眉苦脸。

出了比赛会场,教练集合了大家,让大家各自小心後就解散了。

大概是第一次和朋友来台北玩,敏敏他们都显得特别兴奋,还提议晚上要去逛士林夜市,我自然是没有意见,乖乖地跟着兴奋的几人走去搭捷运。

正逢暑假,士林夜市人满为患,我们只能缓慢前行。

由於我对方宇爵的脚仍有些在意,所以我刻意落後他们一步,低头想看方宇爵的脚的状况,可才看没几秒钟,连点异常都还没察觉,却见那双脚忽然转了个方向朝我走来。

不会是被发现我要干嘛了吧?我错愕地抬首去看他。

「一个人走後面也不怕不见。」方宇爵几乎是面无表情地对我说出这串明显透着关心的话,还真是有够诡异的。

不过,他的脚肯定很痛吧。

他的眼里有着一丝隐忍,真不知道他到底在逞强什麽。

「你要和我说原因没?」也许是疼痛的缘故,方宇爵的声音听起来隐隐有着一丝不耐。

但这和那毕竟是两回事,即便他因为疼痛有些心情差,我也还没决定好要不要告诉他,因此我只反问道:「你干嘛非要知道不可?」

方宇爵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回他,一愣过後,居然丢下一句「那就算了」,然後就转身朝着另一条路走去。

我没想到他会因为这样发脾气,看了眼逐渐淹没在人群中的敏敏等人,我跺了跺脚,转身追着方宇爵去。

「喂你干嘛生气啊?」勉力挤过几个人,我终於来到他身後,伸手抓住他的手肘,我一面小心地闪开几个迎面而来的人,一面气喘吁吁地问他,但他并不理会我,甚至还甩开我的手,迳自往前快步走。

见鬼了,他不是脚受伤吗?怎麽还能走这麽快?

「方宇爵!」我气急败坏地喊着他的名字,可在吵杂的人群里,我的声音根本就没办法传到他耳里,只能看着他的身影淹没在人群中。

我边走边伸手进口袋想拿手机,却怎麽找也找不到,而後我恼怒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想起我的手机在进夜市前因为担心弄丢而放进敏敏的包包里了。

该死的方宇爵!该死的手机!

我决定不理会方宇爵,转身向着原路走去,打算先找到敏敏他们再说,边走的同时,还不忘在心里把方宇爵骂了个遍,谁知道走着走着、挤着挤着,我居然就被挤出了夜市。

回头看了眼人山人海的景象,我突然觉得有点头痛,叹了口气,我放弃走回里面继续找人,而是走到附近的捷运站外去坐着吹风。

依照敏敏对我的了解,应该不难找到这吧。

这麽想以後,我便放心地坐下休息,微凉的风把刚才被人挤在夜市里的烦躁都吹了精光,我望着眼前忙碌来去的人们,居然就这麽发起呆来。

正发呆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眼前。

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眨了好几下眼睛,想确认自己没看错,与此同时,那抹身影也来到了我眼前。

是方宇爵。

「你白痴啊,没带手机你乱跑什麽?」方宇爵一开口就是一顿骂,骂得我有些错愕。

老天,我今天是欠这姓方的什麽啊?没事老冲着我发脾气干嘛?

不过,这是我今天第二次看见方宇爵生气的模样,平时在学校他老是一副没脾气的淡然样子,我还真以为没什麽能让他生气呢。

被骂得很无辜,我撇了撇嘴说:「也不想想谁害的。」

方宇爵听了一愣,倒不说话了,只在我身旁坐下来。

见他都不说话,气氛不免有些尴尬,我於是打破沉默,主动问道:「你怎麽知道的?」

「什麽?」

「你怎麽知道我在这?」

「韩敏敏说的,她说你不喜欢人挤人,肯定会找个地方坐,我到处去看看就找到了。」

我嗯了声,转过头去看他,却见他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我於是又问:「你的脚,怎麽样了?」

他有些惊讶地抬头看我。

「我看到了,比赛快结束的时候,为了保护那女生,你的脚扭到了吧?」

「你……」他愣愣地望着我,然後竟然笑了出来。「你真的很妙。」

这下换我愣了。

他笑着解释道:「一般在那种情形下都会注意上面的人有没有可能掉下来,哪有人像你一样注意下面的人的。」

我哦了一声,跟着笑了,「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们肯定会保护好那女生的啊,啦啦队不就是这样吗?所以有什麽必要去注意那女生的?」

虽然说我也是没有注意到其他人就是了。

方宇爵笑了笑,没再接话,弯下腰,轻轻用手按摩着脚踝。

敢情这位仁兄刚才都是在逞强呢。

望着他好看的侧颜,不知道为什麽,刚才没打算跟他说的答案,此刻忽然就这麽脱口而出了。

「跟你说喔,我啊,很不喜欢被人同情。」

被我这麽没头没脑的一串话弄糊涂了,方宇爵停下动作,疑惑地抬头看我。

我朝他笑了笑,将视线自他身上移开,看向前方来来往往的人群,觉得口中有些乾涩,那些言语似乎有点难说出口,我於是做了个深呼吸,缓缓地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地吐掉,然後才说:「我妈刚去世那阵子,我本来是谁也不说的,国中以後,在升国三那年,因为无意间被最好的朋友知道了,想说乾脆就跟她说好了,所以就跟她说了,一开始都好好的,可是在我被她讨厌以後,这件事就成了她拿来取笑我的最好的把柄。」

国三那个好朋友面对我时露出的厌恶的脸,隐隐约约地浮现在我眼前,我闭上眼,不愿再看那张曾经令我感到痛苦的脸。

「她到处和别人说我就是因为没有妈妈教才会这样不知好歹。」重新睁开眼,我苦涩一笑,「可是我做了什麽吗?我什麽也没做,就连争吵,也不过就是她单方面的在无理取闹而已。她喜欢的人喜欢我是我可以决定的吗?我有去拜托那人喜欢我吗?她不过是不清楚我的性格罢了,但那又如何呢?她一点也不在乎。」

「也许她早就讨厌我了吧,讨厌我所有的一切,所以明明是没什麽的事情,她也可以拿来大肆宣传;明明知道是多麽幼稚的行为,她还是做得理所当然。」

「讨厌我的自然和她一起说我的不是,认同我就是因为没有妈妈教,才会去当勾引别人男人的坏女人,不讨厌我的,也不会帮我说话,毕竟,他们没有必要为了我得罪她,可我看得懂他们同情我的眼神。」

话说到这里,我仔细地望向方宇爵的眼睛,然後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他眼里没有同情。

「那些讨厌我的人说的话我一句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那些同情的眼神,那些一句话也不说,就只是望着我,给予我他们自以为是好意的同情的人,我实在难以忍受,我过得不好吗?我看起来很可怜吗?他们凭什麽同情我?我需要吗?」

方宇爵的眼神顿时柔和了起来,那是关怀,满满的关怀。

依旧不是同情。

幸好。

「这件事情,除了我弟,没有任何人知道,我怕就连这件事情也被拿来当作是同情我的理由,所以我选择隐瞒这件事情。」望着他满是关心的眼神,我终於有勇气把这件事情完完全全地说出口。「基测後,我故意跟班上大多数人选择不一样的学校,来到这间几乎没有人认识我、也没有我认识的人的学校,我下定决心,不要再让我妈的事情被人拿来当成攻击我的原因,不要再让任何人有理由侮辱我妈,所以就连敏敏,我也没有说,不是不相信她,我只是……怕了。」

「怕了」两个字说出口的同时,我感觉心里稍微轻松了一些。

原来,承认自己害怕,也可以让人这麽轻松。

「那……」方宇爵似在犹豫着什麽,踌躇了一会後才问:「那李郁翔是怎麽回事?」

「李郁翔是我国小同学,我们三、四年级同班,他曾在无意间听到我跟当时的老师谈论我妈的事情,他那时和现在差得有点多,加上我五年级转学後就没再见过他,所以即使我们高一就认识了,我也没有认出他就是那个知道我妈事情的的国小同学。」深呼吸了一口气,我在方宇爵开口以前接着说:「我相信他不会说出去,而现在,方宇爵,我相信你,所以跟你说,你不要说出去,不要同情我,也不——」

打断我的话,他说:「我不会。」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知道我应该就这麽相信他,可我不愿意欺骗自己,不愿意假装没发觉心里那一丝丝的怀疑,所以我没说话,只等着他说出些能够让我彻底放心的话。

「我不会。」他撇开视线,看向远方,表情有些不自在。「因为我也失去过。」

我愣愣地望着他的侧颜,好不容易才开口问出「什麽」两个字。

他闭上眼,轻声说:「我姊,五年前,车祸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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