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这两天几乎没有休息,能撑得上是蜡烛两头烧。
在他把手机简讯提供给警方之後,他配合调查,和经纪公司、电视台接洽,身体疲累不堪,心里担心着黎向暖,也不知道她现在醒了没有,看了他写的卡片了没有。
还有⋯⋯怪罪他了没有。
顾言在看到那封未显示号码的讯息後,脑袋中有些他存疑许久的谜团串连在一块,不难猜测到传这些讯息来的人和使宴会厅爆炸的人是同夥,可是他们为什麽这麽做?
他想破头都没有想到,直到公司和警方通知他纵火嫌疑人的身份,他才恍然大悟,一切都说得通了。
理所当然会和他十分亲近的人,因为私慾,伤害了无辜的人,甚至还伤害了他想要一辈子和她保持亲近的人。
媒体说的那两个,身着饭店制服受了最严重的伤的人,是他的亲生母亲和继父。
公司那边替他挡下了原本会被渲染到极致,甚至会让他一辈子无法继续做他深爱工作的新闻。恶意纵火变成了饭店电线走火,他没心思去想公司是怎麽做到的,他也不想承认那丧心病狂的人和他有着血缘关系。
他没有去看他那因血缘而割舍不掉的母亲和欠债使得他们落到这般田地的继父,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警方随之调查了帮助顾言的母亲和继父的人,果然是地下钱庄指使。主谋也已经被逮补到案,都被起诉。
可是被起诉又怎麽样,伤害已经造成,他没办法像以前一样面对黎向暖,还有替她担心的父母。
他一开始就不应该让她进入自己复杂的世界里。
他的脑子乱得像是一坨糨糊,胸口闷得不行,他吃了比平常多剂量的安眠药,昏沉的立刻失去了意识,以至於他没注意到床头柜上的手机萤幕亮起,就立刻睡去。
黎向暖在父母的陪同下出了院,她打了好几通电话给顾言,响了很久,都是进入语音信箱。
忙完了所有事情,现在理应是她的最後一个寒假,她应该要随着父母回家乡的。
但她实在放心不下顾言,如果一切像是她猜测的那样的话,他一定会痛苦到没有办法一个人待着的。
於是她请父母先回去,她过两天再自己搭车回家,还有点事情没有处理完。父母早已习惯她总是过度忙碌的生活,没有多疑,就两个人手牵手去车站搭车了。
黎向暖则是招了一辆计程车前往顾言的住处,她先打了通电话给秦淮,问他有没有联系到顾言。
「顾言哥?他怎麽了吗?」秦淮的声音听起来刚睡醒不久。
「我联系不到他,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麽⋯⋯」黎向暖越说越急,「我、我现在正赶过去,你能让我上去吗?」
秦淮是不可能不帮这个忙的,他甚至直接到了警卫室旁边等她,亲自带她上楼。
电梯里,秦淮先主动释出自己问来的情报:「刚问过谢哥了,谢哥说他今天都在家里,没有出门。」
她内心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她到了他家门前,连续按着门铃,直到手都酸了,顾言依旧没有出来应门。
就连秦淮整个人都被担忧给淹没,颤抖着手又播了通电话给谢哥:「谢哥⋯⋯我们在他家门口,直到现在都没有人来应门⋯⋯你有没有备用钥匙⋯⋯?」
谢哥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抵达顾言家门口,见到焦急杵在门前的两人,急忙递上钥匙。
黎向暖颤抖着手开了门,小王子蹭了蹭她的腿,喵了一声,她没有理牠,到处寻找顾言的人影,後来是在卧室中看到他的,他睡得很熟,呼吸平稳。床头柜上有药盒和水杯,果然是吃药了。
顾言看起来才刚睡着不久,吃了安眠药以後也没这麽快清醒。而谢哥看起来似乎有许多问题想要问她,她便在客厅和他谈了一阵。
「之前有见过面,对吧?」谢哥忽地笑了,「很有礼貌的小姑娘。女朋友?」
黎向暖其实不太敢直视谢哥那能一眼看穿人心所思的眼睛,可他其实并无恶意,她也不知道自己顾忌的是什麽。
「是。」黎向暖点了点头,她压根没想过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和他的经纪人坦承,而且他还正昏睡着。
「用不着这麽拘谨,我一直都知道他有女朋友,有女朋友以後,他的状态好了很多。」谢哥感到很欣慰,「谢谢你没有在知道他的情况後就离开他。」
黎向暖张口欲言,就见谢哥起了身,拽着秦淮要走出门,谢哥离去前回头对她笑着,发自内心的,「他应该有些话想对你说,等他清醒吧,他应该也睡不久。」
他还真如谢哥所说的,睡不久。
黎向暖只等了两个多小时,原以为要等到隔天的。
但其实也称不上等,她忙着和小王子玩,玩到一半,卧室传来了声音,接着就看到顾言走了出来,目光没有焦距。
他看见她,也不惊讶,就迳自坐到沙发上,没和她说任何一句话。
黎向暖知道他是因为药效关系,因此没有半分责怪,只有心疼。
他明明也是受害者,可是他却被迫要像个加害者一样活着。
明明他一件事也没有做错。
「我可以抱抱你吗?」黎向暖的话音遏止不住地颤抖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顾言睁着有些迷蒙的双眼,点了点头。
她紧紧抱着顾言,心脏传来的是锥心刺骨的疼,是心疼顾言,还有对於自己的无力感到痛苦。
顾言感受到怀中女孩的呼吸声不太正常,他几乎可以确定,她哭了。
她为自己哭了。
他轻轻拍着黎向暖的背,替她顺气,「⋯⋯别哭。」
黎向暖的眼泪流得更加猖狂,「你还安慰我,你不要安慰我!」
「我不安慰你要安慰谁?」他几乎是贴在她耳边讲话的,温热的气息直扑她的耳垂,带着些许缱绻的意味在。
「我没事,我很好,会有这样的意外也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顾言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是我没有处理好,才会酿成这样的错误。」
「你已经尽力了,事情会演变成什麽样子你也预知不到,所以不要再自责了,那不是你的错。」
顾言像是早就知道她会猜到一样,并没有疑惑她是怎麽知道事情始末,黎向暖难得觉得自己的联想能力在日常生活之中是有用的,她想知道的已经得到了答案,她只是认为顾言有资格知道她所经历的。
「我在会场看到了你的母亲,我一直觉得我在哪里看过这个人,但又想不起来。」黎向暖看着他的眼神从黯淡无光到变得震惊,她继续说:「我如果那时候认出来的话,这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我还在你接过麦克风的时候发现储藏室一直紧闭着的门打开了,可是我没有怀疑,错过了最後一个机会。」黎向暖深吸了口气,「这样我也算是害了自己吧,因为不够谨慎。」
「那不是你的错。」顾言看起来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说话。
「那也不是你的错!」她朝他吼,眼泪直掉,「你觉得我会怪你吗?」
「你的父母不会谅解⋯⋯」哪对父母会接受加害者的儿子成为他们的女婿?
「他们就算一开始不谅解,那又怎麽样?我会让他们知道你究竟是个怎麽样的人!」她狼狈地用手背抹掉了眼泪,「我会让他们知道,我的男朋友顾言是怎麽样的,我相信他们不会拿演员顾言的标准来看你。」
顾言的母亲和继父并不是因为想伤害人才做出这件事情的,如果他们本意是要伤人,那就不会所有人都只是轻微呛伤,有的人甚至可以直接出院。
他们只是要藉由这个宴会来搏媒体版面,他们的目的是要等这个新闻延烧後再藉此扳倒顾言。
谁知道伤得最重的是他们,被捕的也是他们。就连新闻都没有说出加害者是谁,他们等於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什麽也没有得到。
这是他们在交往以後遇到的第一个意见分歧,她想,应该也会是最严重的。
顾言没有回答,他看似恢复了精神,可他的眼睛还是毫无光采。他扬起笑,关心她:「你的身体好点了吗?今天刚出院吧?」
她想要像平常一样回应他,却本能地无法。
她无法面对假装没事的他。
黎向暖忘了自己用了什麽理由离开他家,也想顺带忘了她在临走之前看见的那抹苦涩的笑容。
她想,顾言过些日子之後或许、或许会愿意接纳她的想法。
但也只是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