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白日夢》 — 第五章、緊握雙手 (01)

今天是回诊的日子,任子清一早接蔡予轩到医院,一路上她显得有些别扭,毕竟以前是一个人去,她也不曾主动说这种事,连姚可颖都不知道她看医师的主要目的是什麽,还以为只是单纯失眠。

「子清哥,你等下要跟我进去吗?」

「当然,要不然我来这里做什麽?」任子清望着前方的路况,不经意地问:「你还不想谈家人的事吧?」

「……没有。」

「没有?你可别忘了,我曾有过这样亲密的爱人,有没有说谎一听就知道。」任子清失笑的揭穿谎言。

「等回去的路上我再跟你说吧。」她长叹一口气,却明白面对任子清比面对何澄佑来得简单,这是往前第一步的好时机。

到诊间报到、等候,时间还蛮早的,等候区只有几个人,医师还没到,任子清盯着正在滑手机的人。与记忆中的女孩相比,蔡予轩的症状轻微很多,她们尽管相像、尽管第一眼他确实吓到,但真正相处过後,两人非常不同。

当时他听到女孩们谈论的声音,扫过一眼,蔡予轩眼里熟悉的东西让他愣在原地,等回过神,人已经站在她们面前攀谈,那天晚上,除了介绍与道别外,她没再看过他一眼。姚可颖是个自来熟的人,知道她们开店的计画,他便与姚可颖打好关系,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再见到蔡予轩。

「你说予轩啊,她在安亲班工作,平日无法请假,只有假日才有可能会来,但那家伙非常喜欢一个人的轻旅行,所以见不到她很正常啦。」姚可颖早就摸清好友的习惯,不在意的回答。

听到这话他反而担心,怕在他们没看到的地方,蔡予轩会做出意料之外的事。他积极地参与属於两人的计画,也常常带着林如珍到餐厅与姚可颖见面,很快三人成了朋友,至今他仍感谢林如珍给予的信任。

等他真正跟蔡予轩互相认识後,不自觉将过去的记忆与现在重叠在一起,有一段时间认为曾经的挚爱回来找他了,如同之前对何澄佑说过,他真的动了离婚的想法,连离婚协议书都准备好了,林如珍发现,却没有多说什麽。

直到林如珍看到不知道第几次,蔡予轩因为他莫名其妙疏远而感到受伤的神情,彻底爆发。蔡予轩无声地离开两人的战火,林如珍说了很多,说蔡予轩不是替代品、说女孩已经死了、说没有人要惩罚他、说他只是普通人为什麽要想拯救这种事、说当时女孩肯定不後悔爱上他。

「我不认识她,但我知道她绝对不会对爱上你感到後悔,那段日子一定是她最幸福、最快乐的,因为有你的陪伴。」

林如珍说完,他就哭了,从得知女孩死讯到灵堂,再到跟女孩父母说话,一直到现在,他都不曾哭过,那天好像把这几年的情绪完全发泄。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普通人,无法真正拯救谁、救赎谁,对蔡予轩来说,他能做的就是把她当成家人般照顾。

「子清哥,你一直盯着我做什麽?」蔡予轩停下动作,疑惑地抬起头。

「没什麽,不过你当初为什麽会想来看精神科?」

「嗯,一开始只是来看失眠,想要拿安眠药,谁知道医师问这麽多。」她不满的噘起嘴抱怨。

「对症下药没听过吗?」

「但她问太多了。」

任子清无奈地抿唇一笑,顺带揉揉她的头,他没有兄弟姊妹,因此突然多出蔡予轩这个妹妹,内心有处柔软的地方被填得满满。

终於轮到他们的顺序,女医师扬起微笑打算问相同的问题时,见到她身後的男人不禁愣了一下,脸上隐藏不住的诧异,问:「请问他是?」

「我哥,正确来说,应该是如同家人存在的朋友。」她一本正经地回答:「他说想了解情况,但如果你要跟他聊细节,请先让我出去。」

女医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开始例行公事:「最近还好吗?」

「还好。」

「睡眠状况呢?」

她的双眼游移不定,抿抿唇才开口:「如果一个人在家还是需要。」

「也就是说,曾有两个人一起睡的状况?」

「嗯,有过几次。」

「男朋友?」

听闻,她双耳一红,尴尬地点点头,女医师做了纪录,再问:「还有觉得烦躁吗?如果不常一个人独处的话。」

蔡予轩微愣几秒,咬咬唇,叹了一口气,垂下肩膀:「嗯,虽然他是我男朋友,但我却觉得跟他相处的时间太多了,越想就越觉得自己根本没资格拥有,也没资格跟谁建立感情。」

站在她身後的任子清蹙起眉头,女医师见状,请她先到外面等候,有事要跟家属说。她坐回等候区,伸出双手遮住整张脸,虽然方才的问题应该跟心理谘商师说比较有用,但她认为自己根本就是无病呻吟,既然有人愿意喜欢她,为何不能好好接受,反倒要为独处的时间减少感到惋惜呢。是太习惯一个人的关系,才会对突如其来的另一伴感到沉重吗?这是她也只是她的问题?

许久,任子清走出诊间,与她对上视线,来不及看清那双眼睛藏着什麽情感,他搂住她的肩膀:「没事的,不是你的问题,任谁都有这种想法,我也有过。」

「可是我刚跟他交往没多久……」

「你让那些热爱自由却有另一伴的家伙怎麽办?」

「……」

「予轩,相信我,你只是还没习惯,别太着急,过段时间,你就会为了不能每天跟他在一起而烦恼了。」任子清似笑非笑,与她身後的人打招呼。

她转过头,不自觉瞪大双眼,何澄佑和张尚仁来到他们面前问好,她不安地抓紧衣摆,其他三个人心照不宣跳过关於蔡予轩为何会在这里的问题。

「你怎麽会在这里?」任子清挑了挑眉问道。

「我陪这家伙来复诊,他膝盖之前受过伤,为了能继续跳舞还是要好好进厂维修。」何澄佑勾住一旁的家伙,想到任子清好像不认识:「子清哥,他是张尚仁,我的好友兼同事。」

「你好,我是任子清,就当作我是予轩的哥哥吧。」

张尚仁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在场的人都笑了,任子清向他们表示要回咖啡厅准备开幕的事情。望向两人离开的背影,何澄佑沉下脸,上扬的嘴角成了一直线,打从蔡予轩从诊间走出来,他们就看到了,再加上之前任子清所说的,一切都有解释。

「啧啧,表情真可怕,又不是绝症,有你陪着,还怕她走不出来吗?」张尚仁难得面无表情表示安慰。

「你说的没错。」何澄佑勾起一抹坏笑:「张尚仁先生居然会安慰人,天要下红雨了。」

「……」

回到车上的任子清和蔡予轩则是相对无言,她还没从遇见何澄佑的惊吓中回神,不是不想让他知道,只是她还不知道要怎麽说实话,毫无防备的相遇对她来说不是好事,尽管何澄佑的表情没什麽变化。

「予轩,直接跟何澄佑说吧,纠结这麽多没用,越拖你会越不敢说。」

「嗯。」

任子清稍微瞥了她一眼,问:「知道你爸妈为什麽离婚吗?」

「父亲外遇,还是在母亲怀孕期间,我生下来後,被母亲发现有小三,两人离婚。父亲那里的人虽然喜欢我母亲,但对我不太关心,他们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赡养费也没钱可付,偶尔会讨好的向母亲借钱。」她望向窗外,平静地说出事实。

听到尊敬的称谓,任子清一愣,但她没有察觉,继续说:「父亲的母亲曾来我们家楼下找过我,是为了找母亲借钱,但那时母亲有男朋友,跟她说不在的原因,那一副尴尬的样子真的太好笑了。国中开始,我就是一个人住,学校的通知单什麽的,都是我自己乱签,她替我出钱租房子,毕竟那时候还没有能力。」

「高中时,母亲结婚,之後我就没再拿过她的钱,没再跟她见过面,今年回去过年时,才知道我有个妹妹,今年要升小一,但那三人的空间是完全进不去,也没必要了。」她想起那画面,笑得讽刺:「就是这样,我说完了。」

车里悄然无声,仅有车外呼啸而过的声音,缓缓到达咖啡厅,蔡予轩解开安全带,忽然被任子清抓住手,她不解地抬起头,那人沉重的神情,让她呼吸一滞。

「我是你的哥哥,永远不会抛弃你。」

多年後,回想这句话,蔡予轩的心头还是暖暖的,因为她有一辈子不会丢下她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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