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府赠粥。」
一声高亢的吆喝,只见一间大宅门口逐渐聚集人潮,人群里是许多贫苦穷人与流离失所的乞丐们。
一勺勺将香喷喷的粥舀进碗里,每个人接过手都是一脸开心满足的表情,有的甚至当场就吃了起来,吃完以後再重新排一次队。
「当心,大家都有份,慢慢来,用不着急。」一名穿着素雅但气质出众的女子赶忙安抚众人,深怕这样推挤下会有人不注意受伤。
那些领粥的人纷纷向她道谢,左一句谢谢、右一句感激,他们的模样是那麽样真诚,似乎对於这位女子有着说不出的敬意。
恬静淡笑着,她舀粥的动作没停顿过,看见老人和小孩还会自动多盛一些,不难看出她对老弱妇孺的怜悯。
「夫人,真的非常谢谢您,我已经好久没有吃过这样香的粥了,你们瞧瞧,尤其是这肉块又大又新鲜,吃在嘴里滋味肯定是好的啊!」
「是啊,都忘了咱们上次吃肉是什麽时候了……」
「没错没错,都快忘了肉嚐起来是什麽味道了呢……」
他们的话引来旁边的人纷纷点头赞同,有人甚至如此说道:「今天的粥嚐起来和往日不同,一整个香味四溢,莫非是有甚麽缘故吗?」
一顿,她没想到这人的心思如此细腻,连一些微小的改变都查觉得出。
「不瞒大家,今日正好是小儿的生辰,不想太过铺张,於是便自己煮点东西分给大夥吃,算是为他庆贺吧!」
「原来是金少爷的生辰啊……料想是加了夫人的心意,这粥嚐起来才会有这般好滋味……」
「万万想不到夫人的手艺居然这麽好?看来金老爷真是命好,娶了一个这麽貌美善良又厨艺极佳的女子为妻,才让金少爷有这样一个羡煞旁人的娘呢!」
「不不不,我说夫人嫁他才不好呢,一年到头没瞧见个人影,只说在京城里经商赚钱,我看啊,说不准是在外头有别的女人了呢!」一名大婶言之凿凿说得好像真有那麽回事般。
「你这说也不无道理,要不然怎麽放夫人一个独自持家带孩子,也不见那金老爷出个声露个影或是陪他娘俩上街转转……啧啧,可怜美娇娘、可恨负心汉唷!」
对於这位金夫人,男人总是欣赏爱慕的,她皎洁得宛如天上一轮明月,闪着亮眼的光辉;女人却是表面上赞赏心里免不了妒忌,同为女人,为什麽人家生活优渥、衣食无缺,还有一张无暇美丽的脸蛋以及一个可爱的儿子……
忌妒是人的本性,世人皆有,无一例外。
闻言,金夫人的笑渐淡,就连她身边的氛围也开始变得不一样……彷佛飘着丝丝酸楚。
「多嘴,夫人的一番好意都让你们糟蹋了……人若不知感恩与畜牲何异?还不赶紧向夫人道歉!」说话的正是方才察觉粥不同的男子,身着简单布衣的他口气凛然,颇有几分威严。
让他这样一训,那些爱嚼舌根说是论非的大婶们倒也不好意思起来,接连向金夫人致歉,吃人嘴软,她们实在不该这样对待善心的金夫人。
「不碍事的……大夥别往心里去,粥还剩许多呢,大家赶紧趁热吃吧!」
将分粥的事情交过给下人,金夫人转身进门,众人惊叹着她连走路的姿态都那麽优雅,殊不知她这举动只是为了防止眼中的脆弱流泄而出。
想起过往,仍是那麽绝望心痛,那样的伤痕这些年来她一直不敢去触碰,生怕碰疼了,自己却再也无法承受。
天堂地狱,她都经历过,可究其最终,她能在的地方还是她一直想离开的人世间……也许她太过普通,不够好也不够坏,所以那两个地方她都去不了。
闭起眼,轻轻深呼吸,那些过往太过沉重,每一想起,都让她痛不可遏。
「娘!」一声清亮的稚嫩声响起,只见一抹小小的身影自外头冲进来,一点也不停顿直直撞入她的怀里。
拥着怀里那小小身躯,金夫人笑得幸福,方才的感伤似乎被冲淡许多。「回来了?这次出门有没有乖乖听话,不吵闹不捣蛋呢?」
「有,我有乖,不信娘可以问文叔。」旭儿年纪虽小,回话间却有种不似同年龄小孩般的稚气。
旭儿身後跟了一个身着暗紫衣袍的男子,他正是旭儿口中的文叔,金胤文。长相斯文俊秀,说起话来态度不冷不热却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魄力。
金夫人将目光投向他,无声地询问,後者扬起淡笑,不语,轻点着头。
「知道了知道了,娘信你就是。这次旭儿出府几天有没有碰见些趣事?等会儿给娘说说可好?」
「好,这次去京城发生了好多事情,我从来都不晓得原来城里那麽热闹,有好多吃的喝的玩的都是咱们这里没见过的……」说到激动处,旭儿开始比手画脚起来,碰到不会形容的,还硬拉着金胤文替他解释。
「那麽,下回进京,旭儿还要跟着文叔去吗?」静静地看着这个上天赐给她的宝贝,清冷的心渐暖,有了这麽可爱的孩子,这个伤透她的人世间,似乎也不枉费走这麽一遭。
旭儿如捣蒜般点头,直喊着要。「当然要,不只下次,还有下下次……不管文叔去几次我都要跟……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什麽这次还是见不到爹?」
此话一出,金夫人一怔,就连金胤文也愣了一下。
旭儿,终究是开始起疑了。
叹气,金夫人放柔了声音,眼睛却有些发热。「旭儿乖,娘说过了,爹很忙的,可能是在你们进京的那段时间爹刚好到外地谈生意去了,偏偏路途遥远联络不上,才因此错过……」
扁嘴,旭儿不依。「为什麽别人家的小孩都有爹娘,我却只有娘没有爹?人家是高高兴兴围桌吃饭,咱们家饭桌上永远只有娘、旭儿和文叔?人家的爹常常陪着孩子玩游戏,为什麽旭儿的身边陪着的是文叔?文叔不是爹啊,外头的人都叫旭儿少爷,说咱们家有钱,可为什麽这麽多钱却买不到一个爹陪我?」
越想越委屈,越讲越伤心,旭儿竟当场哭了起来,眼泪啪搭啪搭直掉。
心疼地抱起旭儿,金夫人默然无言,旭儿在她颈边哭得好伤心,将她的衣服都哭湿一大片。
轻轻拍着旭儿的背顺顺气,旭儿说的她都明白,孩子的成长里没有爹是不完整的,但重点是,旭儿的爹根本不知道有他的存在……
从她毅然离开那天起,就发誓要抛下过往的一切,她天真地想没有爹又如何,她会加倍努力给旭儿满满的爱,却还是替代不了那个属於爹的位置。
金夫人的为难与感伤全落入金胤文眼里。「少爷,你那几箱的礼物还搁在外头马车上,要不要文叔替你发给大家?」
旭儿一听立刻不哭了,吸了吸鼻子,忍住哭意,挣扎地自金夫人怀里下地。「不、不用……我要自己发……」
「自己发,可以啊,但是少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让人瞧见了肯定要笑话的……来人,带少爷回房梳洗一番。」
小孩就是小孩,哪里懂得大人的心思,就这样傻傻地跟着下人回房梳洗,压根儿忘了自己在哭些甚麽,满心只想到那些他从京里买的礼物会让收到东西的人有开心。
金夫人涩然一笑,像是用光了力气般虚弱。「谢谢……」这些年幸好有他陪在身边,否则该怎麽熬过那些非人的痛苦,她不晓得。
金胤文缓缓摇头,「这是我应该做的。」诚如多年前她所说的,她有多苦多痛,他最懂。
待大厅里的下人散去各忙自己的事,金胤文自袖口里拿出一件东西递给她。
「夫人,有您的信,京城里来的。」
接过信拆开,里头包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红色平安符,展信,细细阅读。
尔後,金夫人原本白皙的脸庞更是褪得没有一丝血色。
原来这些年,她困在回忆的牢笼里,冲不破也逃不掉;而他,则是困在对她的感情里,即便伤得心头滴血,却还是舍不得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