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停滯於寂寥長夜 — 想念的溫度 6.4

他想他回学校之後一定会死在成堆的代办事项跟未完成的作品里,但是看着那片万里无云的蓝天,紧张感不知怎麽就被麻痹了。没有看到棺材就不会知道死亡将近,人类就是这样活过来的,先花百分之八十的时间思考事情怎麽会变这样,再用剩下的时间把自己累烂,真好,但在那之前他想先把某个人打一顿,否则一定会死不瞑目。

「你再乱摸我的手,我就把你推进海里。」把那只不知道第几次顺其自然摸上来的手拍开,林漉辰皱眉,他觉得自从遇到蓝学温之後他的眉间从来没有放松过,再这样下去心烦的纹路可能就要刻在上面了。

那个人就站在栏杆边,身後则是一望无际的海,海风吹散了他平常梳理整齐的黑色发丝。太阳很大,一大片阳光覆盖下来,让人可以清楚看到头发落在他脸上的阴影。

今天他一早起来第一眼看见的也是他,一开始头太晕了,还问他怎麽会有自家钥匙,後来蓝学温又平静的陈述昨天他是怎麽大门开开让他进来的,同时也提起了昨晚发生的事,一切都是你情我愿,得知这些时感觉像被火辣辣的打一巴掌。

林漉辰把脸埋进手里,昨天睡太死了,虽然因为有点羞耻而没问出口,但他还是想知道蓝学温在他睡着的时候有没有乱来。没多久像是看透他的心思一样,那个学弟笑笑的说,「我昨天趴在书桌上睡觉,没有打扰你。」他说他凌晨五点起床回宿舍洗澡又过来,然後就在床边看书直到林漉辰清醒。

蓝学温还邀他去海边写生,他答应了,绝对只是因为想看海。但是到了海边之後他才发现这代价有点大,蓝学温牵他的手就像牵女友一样自然,在大庭广众下,几百个视线的交会里。他觉得头更晕了,目前为止被紧盯着吃下的药都不知道吃到哪个时空去,一点用都没有。

若蓝学温怎麽样都讲不听,或许将他推进海里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你做不到。」他说,那深邃的脸上浮现的笑容好像在说他是世上最纯真的人了。

「不试试看怎麽知道。」林漉辰挑眉,思忖着要从哪里下手。

「我有学过拳击。」蓝学温摊手。

「那你打过架吗?」

「没有。」

林漉辰轻哼了一声,「那我想你应该可以撑个几分钟。」

蓝学温笑着摇摇头,伸手把他拉过来,拍了拍他的背,「看海。」他指着把世界一分为二的两片青,而上头有几艘白色小船朝看不见的彼方驶去。

林漉辰瞪了他一眼,照理说他真不应该在这时间还这麽悠闲,但他还是把目光投到地平线的尽处。仔细想想,真的很久很久没看过海了,很奇怪,明明就只是分层的两片蓝色,却总是能这麽令人着迷,海面每一秒都在变化,却一直都是同一片海洋,不是因为不变才长久,而是因为恒变才永存。

良久,蓝学温又问:

「学长,你为什麽这麽会打架呢?」

林漉辰瞥了他一眼,原本蓝学温就预计自己会得到一句干你屁事,但他的学长今天心情好像蛮好的,可能那对他而言说了也无妨,就这麽把自己摊开了。

「你昨天看到我柜子里的东西了,对吧?」

蓝学温并不打算隐瞒,何况他并不觉得那有什麽,「对。」

「我从以前就喜欢那些东西,尤其喜欢唇膏的颜色,偶尔看到不错的就会买下来。但我从来没用过,顶多涂在手上欣赏而已,反正喜好不一样就免不了被找麻烦,总是会有人看不惯我的行为举止,一直到上大学还是会跟别人起冲突。」他平淡地说,「我记得最久以前是小六的时候,本来只有些无聊的小把戏而已,我也就由他们去了,直到有一天我被压在地上扁,我爸看我被打的像是从山上滚下来,就跑到学校理论,最後那个同学也得到了应有的处分。」

那天一直都鲜明的像是昨天才发生的,放学之後他跟在爸爸後面,垂着头不发一语,然後前面高大的身影转过来说,「你之前在学校都这样被欺负吗?」像这样,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尊心强烈的存在是因为它狠狠地被打了一顿。

「你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处理的。」

那种感觉太不舒服了,如他被打的时候在旁边阻止的同班女生一样令他感到非常不快,何况他并不觉得那个女生是认同他才出手帮忙的,被欺负的耻辱感透过那些关怀跟同情的眼神被放大到极限,相较之下身上的伤反而不怎麽痛了。而他爸爸看他沉默便迳自往前走,走到停车的地方,那个背影一定是相信他会跟上的,所以当他转身跑走的时候才会有种背叛的感觉,那感觉到现在依旧令人窒息,而他就这样背着跑得远远的,直到即使後悔的回头也再看不到那个人的地方,於是才会直至今日还在渐行渐远。

好像从国中以来每次跟爸爸见面的印象只剩皱眉,怒目,嘲讽,大吼,跟摔东西。

「在那之後只要有人来找碴我就会反击,一开始总是输的很惨,但也只有一开始,一段时间过後就不怎麽会输了。」语毕,他瞥向那只又默默搭上来的手,「好了,故事讲完了,那你什麽时候才要把你的手拿开?」

蓝学温没有听他的话,从来没听过,反而抓起那只满是疤痕的手,轻轻地摩挲,细细的观察,听完那些,他只觉得心中的喜欢跟心疼,都一起变得更加深刻。

发生过的事情没办法阻止,那如果,他可以成为他的未来的话呢?

「答应我,别再这样了。」他说,他们都知道他指的是什麽。

林漉辰飘开视线,「我没办法阻止创作时发生的意外。」

「你应该知道这样下去会没办法握笔。」

「那你应该也要知道你已经管太多了。」

「你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麽。」

「够了。」林漉辰瞪着他,「少在那边一副很懂得样子,我是最清楚我在做什麽的人,再说你到底是我的谁,到底凭什麽管那麽多?」

蓝学温静静的看着他,抓着他的手握的更紧了,「我现在的确谁也不是,但如果我将来会成为你口中的那个谁呢?」他感受到眼前的人僵住了,一句句质问接连冒出来,「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你明明有办法拒绝我,彻底拒绝,但你没有,你一直在让我得寸进尺,让我没办法不去管你。并不只是因为我死缠烂打,而是双方的缘故,才会有今天这一切的。」

「胡扯。」

「那昨天那些要怎麽解释?」

「那是……」林漉辰低下头去,话语到後面就消失了。

他怎麽可能说是因为生病?与其说是因此无法拒绝,倒不如说是用这个当藉口默许他的接近,忽然意识到这点让他想自己跳进海里算了。

蓝学温看着他,想等他说完,但是迟迟没有等到。有时候他觉得林漉辰一直在挣扎,他想他或许也是对他有好感的,只是有很多东西层层的将他的感情捆起来,捆到他自己都混乱无比,不只是对刘安诗的责任感,还有那些自负跟认同,所以才会他让变得如此矛盾,明明跟刘安诗在一起了,视线却从来不在她身上,明明口口声声说不喜欢他,却没有拒绝他的接近跟触碰。

看着眼前的人混乱无比的样子,蓝学温很想直接把他拉进用力地亲吻,用行动把那些无谓的想法彻底消除,让他的感情再也没有东西遮掩,但那太粗鲁了,他知道林漉辰是必须要用耐心跟温柔对待的,於是选择轻轻放下他的手,不打算逼他,「我还是希望你能尽量避免那些『意外』,小心一点,好不好?」

林漉辰紧抿着唇,不发一语,不明白怎麽会有种做错事被抓到的感觉,他没办法像之前面对那些背後的议论一样理直气壮。也不过是把自己切开然後流血,他并没有危害到任何人,再说别太深的伤口,放久了也会自行癒合,一切完好如初不是吗?每个人却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忽然开始细数起他的种种,只有种时候才会觉得原来身边的人都对他这麽熟悉。他因此可以说服自己自己那没什麽,因为离谱的大有人在。但是遇上蓝学温一切又被打乱了,之前刘安诗盯着他的手看时也有同样的感觉,他第一次在这件事上感受到是非对错,但到底哪里错了?他想问蓝学温,或者谁都好,只要可以给他一个答案。

有段时间他们就这样僵持着了,蓝学温看着他,他看着那片波光粼粼,双方都在等着答覆,却谁也没等到,除了心烦再也没有什麽好说。

随後林漉辰拿出手机,娴熟的按着按键,拨了通电话,无力的嘟嘟声在海风中存活了十几秒後死去,他感觉没有很意外,又默默的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好像他刚刚拨了那通电话只是为了让手机叫那几声。

蓝学温挑眉,即使那号码是陌生的,他大概也猜得出是谁,「你打给刘安诗?」

「对。」

「觉得过意不去?」

「没有,我只是……」林漉辰蹙眉,不知道该怎麽解释,「这只是一个习惯。」

其实也不是刻意去找她,从大二下的某段时间开始,如果在学校没有遇见,他就会像这样打给她,问她今天过得如何,直到今天逐渐变成了种连带感,百忙之中眼神也会下意识的投向那个娇小的身影,她总是能兴致勃勃的说很多,如同每一次的见面,都笑的像春日初绽的花,却是直到今日仍在记忆跟现实中逐渐黯淡枯萎。

他没有存联络人的习惯,因为他会把重要的人的手机记下,但那串深深印在脑海的号码变得像是空号,跟那个不会回来的人一样,她正在渐行渐远。多久没有看到她在素描课後带着笑容出现了?又有多久熟悉的课堂没有伴着熟悉的人?即便抬起头来天空是相连的,可悲的是对那头的人一无所知。

老早就准备好罪有应得,却等到发生了才晓得难过。

「学长,我觉得你们要快点分开。」蓝学温说,私慾也好,关心也罢,他觉得这样互相折磨太痛苦了。

难得林漉辰没有反驳,他盯着海面看很久,盯着白色的浪花交叉又分散了数次,「去写生吧。」他说,蓝学一会儿也温点点头,拿起画板跟画具,朝着港口去寻找一个适合的景,他们没有再说话。刚刚站着的位置还留了一抹沉重,连同没有传出去的关心和难解的问题一起被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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