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左岸的愛,右岸的妳》 — 第十四章

等我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晚上八点的事了。

我怔怔地凝眄天花板好半晌,听见了『唰唰』的书写声,一转头竟看到老师坐在我的书桌前,低头振笔疾书,我的目光不禁定格於她的右耳上。

那是那天买的成对耳环。所以,是老师送我回家吗?

似乎感觉到我的目光,老师放下笔转头看我,漾起浅浅的笑容问,「你醒了?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眨了眨眼,总觉得一切如梦似的。

「你……」

四目交接时,我在她眼里看见了如此渺小的自己。她不过是笑而不语,安静地等着我的下文,而我却不忍心打破这美好的温柔时光。

彷佛轻轻一碰,这一切美好将会支离破碎。

「……你怎麽没有离开?」

老师一滞。

我用尽气力才得以问出口。我赌上了太多不确定的可能,我害怕,我几乎把心捧在手上,交给了眼前的女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我以为,我必须亲手捏碎那颗饱满希望的心,意冷心灰之时,老师却忽然低低一笑,足以让心为之一颤。

老师放下笔忽然走近我,棉被随即掀开一角,我顿时手足无措,而她却如此怡然自得的钻入棉被中,手轻轻放在我腰上。

「为什麽你认为我会离开?」

我一愣。

那手稍稍用力,将我拥入她的一身清香。我靠在她的胸口不敢妄动,只是感觉到老师尖削的下巴抵在头上,轻叹,「终於退烧了,你没事就好。」

我促狭地低下头,那一阵突如其来的铃声大作使我有空间喘口气,老师替我拿起手机,悄悄放开我。

「谢谢……」我低声道谢,老师只是微微一笑,又起身揉揉我的後脑,坐回桌前改考卷。

开了机的萤幕跳出讯息,定眼一瞧,我忍不住小声惊呼,「许海岑?」让我诧异的是,她传来的讯息大概每小时传一次,都是一些流水帐的行程,像是『蠢狮子你睡醒了吗?』『净摊结束了,笨狮子。』『你明天会来吗?』之类,这样冷然的关心果真很像她的作风。

「怎麽了吗?干嘛对着手机傻笑?」老师放下笔出声调侃我。我摸摸了脸,尴尬地笑,「没什麽,就许海岑她传讯息,让我有点哭笑不得。」索性将手机给老师过目,她滑了下萤幕,很快地还给了我,笑着说:「对了,都还没问你,你请假怎麽不跟我说一声?」

「啊?我有请人打给班导请假,虽然我不知道他打给你还是班导。」说到後面,老师的神情越渐阴翳,让我打了个寒颤。

「你也可以亲自跟我说一声啊。」含怨的目光我招架不住啊。「我……」

「还有啊,下次不要关机,不要让我找不到人。早上打给你好多次都打不通,趁着最後一节没课,我去咖啡厅但老板娘说你今天休假,再绕去你家但没有人应门,最後我只好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跑到唱片行,结果你真的在那。」

老师的语气平静,却仍让我感觉到她的担心与斥责,我只好低头道歉,「对不起啦……」

一只手温柔的揉揉我的发,「答应我,不会有下次。」

闻言,我抬起头用力点头,郑重地回应,「不会有下次了,我保证。」老师浅哂,含笑点头。

「那你今天怎麽没去净摊?」话锋一转,又转到了我不想提起的话题。支吾好半晌,我才挤出三个字,「不想去……」

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我的不言不语,老师的不问不提,有些隔阂也许就像这样被拉开吧。然而打破沉默的,却是老师一句她要离开了,我的胸口随即一揪。

见她开始动手收拾考卷与随身物品,我张了张口,不知道为什麽说不出挽留的话,好想要她留下来陪我,可是我能以什麽身分让她留下?

因为我是她的学生吗?这身分太微不足道了。

「那我先回去了,好好休息。」老师关了桌灯,倾身替我盖好棉被,温柔得让我想哭。我就这样看着她离开房间,悄悄关上门。

我听见她走下楼的脚步声,也听见自己的心跳鼓噪,那些被我硬生咽下的挽留之语,开始反蚀心脾,被凿出了一个大洞,我想,那名为寂寞。

直到我听见开门的声音,才知道她真的离开了。我缩回棉被里,不知道为什麽鼻头好酸,眼泪就掉下了。

老师真的离开了。

我深呼吸口气,我知道她不可能留下的啊,我还是一个人啊,但我为什麽难过得想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眼眶擦了又湿、湿了又乾,最後我决定下床洗个澡,顶着肿得像核桃似的双眼实在很狼狈。

我走下床的那刻才惊觉,我身上穿着平常穿的睡衣……等等,这代表了什麽!难道是老师帮我换的?不会吧……

我捂着脸却掩盖不过那点从心底涌出又羞郝又燥热的情绪,我希望只是我多想而不是真的!难怪我睡得这麽舒服,原来是老师替过擦过身体了?

「啊啊,好丢脸啊。」我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这样要我怎麽面对老师?我无颜再见她啊!这我……算了,再洗一次好了。

任着热水从上洒下,我不断回想今天的情景,先是跑去唱片行休息,却意外被老师找到,再来她送我回家照顾了我,然後现在又走了。

其实我应该好好谢谢老师的,毕竟她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我非常清楚自己的立场就是她的学生,而她给予的我实在太多了。

那份暖意几乎要溢满胸口了,我不确定我是否能成承受住。

喀啦。

我停下淋浴的动作,似乎听见了楼下有动静,心头不禁一凛,只有我在家的夜晚不能怪我一点风吹草动就战战兢兢以对。

踏出浴缸迅速着衣,连头发也只是稍微擦了一下便小心翼翼走出浴室,我深呼吸口气,难道是张叔?除了张叔我想不到的第二个可能。

推开门後,我朝楼下壮胆似的大声问,「张叔,是你吗?」却没想到探头而出的人,竟然是老师?

「你怎麽不在床上休息?」老师放下塑胶袋,愣愣地问,「你刚洗完吗?」

等等,该惊讶的人不是我才对吗?我欲正走下楼却头一晕,扳住扶手才没摔下去,见状老师疾步走上楼,扶着我担忧的问,「还好吗?」我倚靠着她温暖的身子,点头。

「你现在不该乱走动,我扶你回床上休息。」

「老师你不是回去了吗?」我抬头迎上她温柔似水的眼,忍不住问,「怎麽会回来?」

老师安静地瞅我,勾起有些苦涩的笑容说:「我是决定要回去了,但是……也许是我自作多情吧,总觉得你需要我,但你又没有留我下来,所以我在附近绕了一圈,最後决定买些消夜回来看看你。」

她似是深呼吸口气後,提着心问,「我造成你的困扰了吗?」

我摇头,拼命摇头,倾身抱住她就这麽哭了出来。是不是当人虚弱的时候,就会特别脆弱需要依赖呢?而老师容忍着我的任性,轻轻抚着我的背,手摸上我半乾的发,立刻把我抱进房里,四处翻找吹风机。

「在椅子上坐好,别再乱动了。」不时回头向我叮嘱几句,最後拿着一台吹风机绕到我身後,我可以说是受宠若惊,但又不敢违逆老师。

布满冰霜又带些无奈的神情,我不敢再摸她的逆鳞了,别於那在发上来回轻拭抚摸的温柔,我知道我惹老师生气了,但又有那麽一丝喜悦——她在乎我,是吗?

「你的发质很好。」面色柔和几分,老师捻起几绺发丝,偏头问,「你会想染头发或是烫卷吗?」

我摇头,「不会,我没有想染发的念头,可能我比较懒一些吧。」

「那你想留长吗?」

我一愣。

发丝随即轻轻落下,像是想确认什麽,老师凝视着镜中的我,轻轻一笑,「我觉得你长发会很好看。」

这是老师的第二次这麽说了。

我随着她深沉的目光看着长至肩膀的头发,想着,我长发真的好看吗?老师又是从哪一点判断的呢?

「好啊。」最後,我这麽轻轻允诺。

「好了,下去吃点东西吧,别饿着了。」老师别开眼收起吹风机,於是我顺着她的话走下楼,一股香气让我顿时感到饥肠辘辘。

原来老师买的是巷口那家卤味摊啊,一看这熟悉的塑胶袋与串物,就知道是我平常喜欢吃的小店。我边吃边不时往二楼飘去视线,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在做梦一样。

吃完卤味後我走上楼,以为老师在改考卷却意外看到她坐在床上,手上不知道拿着什麽东西,看得相当专注连我进房都不知道。

「老师,你在做什麽?」我出声问。老师身子一震,抬起头潦草的笑,「吃饱了?」不知道是我错觉还是什麽,老师似乎不太想让我知道她在看什麽。

「对啊,吃饱了,我有留一点给老师,你要下去吃吗?」我走进浴室留给老师一点空间,余光中瞥到她把东西放到书柜,我这才看清楚她拿什麽。

那是相框。是我放在书柜中的相框。一共有三个,而老师拿下来看的那个,是我与妈妈的合照,记得拍那张合照时,我也不过是幼稚园而已。

吃饱後我躺回床上,窝在棉被里彷佛能闻到老师身上那淡淡的花香,是茉莉吗?还是夜来香?我分辨不清,只知道那香味与老师很契合,同样醉人心神。

半梦半醒间,我感觉到床垫似乎陷下一角,一股冷风夹杂清香而来,突如其来的亲密我仍然不习惯,不禁僵直身子看着墙壁,所有的心神却汇聚於身後,老师的一举一动。

那手轻轻搭上我的腰,我那点睡意随即烟消云散,我以为老师会说些什麽,却只是维持这个姿势好半晌,直到听见了沉沉的呼吸声我才敢翻身低头凝视她。

窗外的月光洒落,羽扇般的长睫轻颤,视线落於她轻蹙的眉间,老师在想什麽呢?为什麽她总是看起来很忧伤。

我能不能成为你的快乐之一呢?

即使知道老师已经睡着了,既不会听到也不会回应我,而我仍喃喃自语:「老师……对你而言,我到底是什麽?为什麽对我那麽好?会不会……你也会跟她们一样,终有一天从我生命里消失?」

听见手机震动的声响,我伸手从床头柜拿起手机,才刚滑开萤幕锁便愣在那。

『阿左,明天我等你,晚安。』──许海岑

我看了好半晌才收起手机,再转头看着老师的睡颜。一股莫名的罪恶感攀上心头,我甩头将她的身影从思绪里抹除,向前挪了几寸,闻着那淡淡的薄荷香闭眼入睡。

「老师,晚安,祝好梦。」

只是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老师其实听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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