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早上还晴空万里,下午一道带着冷冽寒意的风扫过洛城,不需言语,摊家有志一同抓紧时间收摊赶回家,行人不谋而合加快脚步往有屋檐的地方躲。
顷刻间,天地风云变色,阳光仿若躲避仇人般不晓得消失到哪,取而代之是昏天暗地,让人不得不点起蜡烛才能看清室内摆设。
烧得炽热的大炉火正轰轰做响,火舌时不时舔上烧得焦黑的炉璧外围,原先只有打铁敲击声与火烧得正旺的打铁舖,这时由棚外吹来一阵狂风成了第三道声响。
「下雨了。」铁铺总管边点蜡烛边望向秦湛白。
秦湛白置若罔闻,继续卖力敲打热铁,神情专注势必要在三天内将第四道水坝闸门做好安在大坝上。
这时,一阵狂风吹得桌案上烛火厌厌欲灭,一道劈开天际的闪电将昏暗大地瞬间照亮,紧接而来是声声滚雷。
转眼间,天地烟雨雾蒙蒙一片,纳兰止恕的预言终究成真,盖了九成的大坝面临验收成效关头。
南宫陵博穿着黑色斗篷从不远处走来,眸光凌厉的他来到秦湛白身侧,双手掀开帽子露出整张脸才开口,「湛白,靳临找了两块大石勉强充当闸门,目前已经将石头运上水坝绑妥,只剩下你手上这张闸门,若做好运上水坝,应当得以阻挡洛水泛滥。」
「那我们不就得加紧脚步。」秦湛白总算停手看向南宫陵博。
「嗯,我来帮忙。」南宫陵博退去身上黑斗篷,拿起铁鎚开始冶铁。
敲打声、风声、雨声以及洛城百姓的担忧声响在秦湛白周身,他不清楚自己为什麽如此投入,就算肌肉早已达到崩溃极限,紧握铁槌的双手已经血迹斑斑,他依旧专注地、奋力地打铁,想赶在洛河暴涨前把闸门安上水坝。
南宫陵博怎麽不晓得,秦湛白这是存着慈悲心,在南宫陵博心底猜测,秦湛白是连想都不忍猜想,前几日送瓜果的孩子落入恶水中,甚至因为恶水与父母生离死别。
秦湛白总以想着秦乐芙当出发点去设想其他所有人,所以只要将秦乐芙的脸,搭上任何一个连秦湛白都不认得名字的女孩面容时,他就会用尽所有力气与能耐,只求保令他想起秦乐芙的孩子们平安。
握着铁鎚的南宫陵博一下敲得比一下响,唯有如此,他才能不让牙关紧咬,心不这麽疼痛。
秦乐芙呀秦乐芙,倘若哪天秦湛白失去你,他还活得成吗?只剩本王的世界,秦湛白还愿意活吗?南宫陵博双手颤抖,他不知自己是愤怒还是忌妒秦乐芙。
不明白南宫陵博心思,秦湛白还以为南宫陵博也急了,於是更卖力冶铁。
倾盆大雨彷佛没个尽头狂泻而下,每天早晨醒来、中午吃饭、晚上用膳,甚至睡前在屋里晃晃,天都是一样的昏暗,有时候让人搞不清楚现在究竟是什麽时辰。
在大雨落下的第三天,最後一道闸门总算做好,秦湛白与南宫陵博和靳临穿着防水黑斗篷,与三十名男丁一起将闸门运上水坝,合力把重有千斤的铁门安在水坝闸门凹槽内。
脚底下是满了五成的滚滚黄水,目前洛河的水量依旧在安全范围内,因此阻隔分流的闸门依旧没有打开,让自上流狂奔而下的黄水滚在洛河里。
「为何不打开支流的闸门,让水平均流到支流里?」秦湛白虽然披着斗篷,但脸上早已湿透,雪色长发贴在脸上模样十分狼狈。
「支流两侧百里虽无民宅,但都是百姓的良田,放水後水流量我们无法预估,若没在紧急时刻放水,可能会让百亩良田泡在水里,多个月心血付之一炬,且这也是我们的最後保命符,因为洛水夹杂太多泥沙,倘若现在开闸门让水流入支流,会让支流的深度变浅,恐怕连十几日的豪雨也许泥沙会填满支流,到时就连支流也会泛滥,因此我们打算,若洛水达到九分满再开闸门,水流量大又湍急,比较不容易淤积泥沙,大水会让泥沙跟着往前推至大海内。」萧蚀向秦湛白解释。
「我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秦湛白点首。
「湛白,咱们先回驿馆,你已经连熬好几夜,回驿馆舒服休息。」南宫陵博握着秦湛白的肩膀说话。
秦湛白点首,虽然领兵打仗一连半个月没睡几个时辰是家常便饭,但能抓时间休息就得好好把握,就纳兰止恕预言这雨会下十来日,到时会发生什麽事谁都无法保证。
这时,大夥全爬下水坝返回驿馆休息。
秦湛白回驿馆梳洗後,沾床就不省人事呼呼大睡,就连南宫陵博坐在他身侧都不晓得。
昏暗的室内只点了一盏蜡烛,简陋的驿馆窗子无法完全密合,让夹杂湿气的冷风透过隙缝吹入屋内,令蜡烛像舞者般跳动着。
南宫陵博探手抚着秦湛白的脸颊,垂眸望着雪色肌肤仿若吹弹可破,抿着依然翘起的菱唇令他多想一亲芳泽。
湛白,待返回京城後,愿咱俩依旧如昨,请你一定要原谅本王,在本王面前,任何人事物甚至皇权都不及湛白你重要。南宫陵博曲起长指用指节划过秦湛白的颧骨与脸颊,耀动的烛火将他凌厉的侧脸照得忽明忽暗,令人无法窥透南宫陵博最深沉却也最残忍的心思。
暴雨连下十一日,让人搞不清楚白天抑或傍晚的昏暗光线垄罩大地,着实让人心烦意乱。
南宫陵博与秦湛白正享用简单的午膳,这时,屋外传来急切脚步声紧接是着急的呼喊声。
「大人……各位大人……水位已经满了……」一名穿着蓑衣依然被淋成落汤鸡的年轻男子气喘嘘嘘出现在驿馆广场前大吼。
闻言,秦湛白放下竹箸赶紧起身,「我去外头了解状况。」
「湛白,等本王。」南宫陵博撑起伞,越过屋外的广场,与秦湛白一同步出房间往充当议事堂的大厅走去。
当秦湛白与南宫陵博抵达大厅,靳临和纳兰止恕以及领着几位治水大臣的萧蚀早已站在里头,正摊开水坝治水图忧心讨论。
「洛河的水已经暴涨,再四尺就会涨出堤防外,看这样子估计雨再下两个时辰,堤防就没有任何阻挡作用,所以我们现在要到水闸那瞧瞧,若水位真的太高就要冒命开闸,把水导入另外开辟的支流。」萧蚀开口。
「开闸的工作很危险吗?」秦湛白询问。
「当然危险,因为要把水导入支流,但水闸若开太快或太久,支流也会暴涨,届时支流流经的良田与隔壁县城就会被淹没,因此开闸的人必须冒着大风雨调节放水量,秦爷想想,水闸造得这麽高,能站的地方却这麽小,一不留神就会掉入滚滚洛河里,若一掉入夹杂泥沙的洛河恐怕是九死一生。」
秦湛白慎重点首。
「开闸的人有谁?」靳临问话。
「先前治水作战策略里已经说好了,若需开闸那一定是督水监的官员,以我为首後面绑五名督水监官员和五名大汉,十一人一起合力先开一闸,并由我判断开闸的大小与时间,以及是否要再开其他闸门。」萧蚀回话。
「十一人开一闸?水坝共有主闸门二十一座,十座分流,我粗算目前人力不过三十余人,怎能在短时间内完成开闸工作?恶水的速度只是一瞬间,先开一闸再考虑是否再开一闸,太没效率。」秦湛白皱起眉头。
「原先跟着下官来此的人手共有百余人,一些人因为工作辛苦离开,一些则是受伤,还有建造水坝丧生的人,所以目前只剩下这些人可用了。」萧蚀眼神黯淡下来。
「我想,我一人可以当十人用,再给我两人,我能负责一闸门。」秦湛白开口。
秦湛白的自告奋勇南宫陵博并不讶异,他望着秦湛白浅淡说话,「我也去,我想我一人当十人用应当也成。」
「可是……」眼前可是九死一生,萧蚀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安排皇爷和将军站上前线。
「我也去,我想,我再与三人可以负责一闸。」靳临跟着回话。
然而一直坐在椅子上的纳兰止恕一句话也没说,静静望着众人。
「就请别为难我了,怎麽能让您们去开水坝闸门呢?」萧蚀急得都快跳脚。
「就让他们三人去吧!萧大人,他们的能耐您老怎会不清楚。」纳兰止恕浅声开口。
纳兰止恕这麽说,萧蚀仿如吃了定心丸,心生感激地点首,「麻烦您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