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死」的感觉是什麽?
如果要我用短短二字来形容,我会选择「死寂」。
在医院醒来时,我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螺丝钉都松了,关节疼得要命不说,腰椎刺痛无比,左腿还缠着石膏高挂在天。
一旁的护理师正在替我量血压,见我醒了,露出惊喜的表情:「林医师,他醒了。」
我的左眼皮被强制分开,一道刺眼的光线照进我瞳孔,接着换右眼皮。那人检查完我的瞳孔反应後,又在我耳边打响指:「听得到吗?」
「听得到。」我点点头。随後发现我的嗓音低沉得不像话,我顿时傻在原地。
「简丹,你刚醒,胃可能会有点不舒服,这几天先从流质食物开始慢慢适应,我会再观察你的状况。至於脚,你也看到了,暂时不能下床……」疑似是医师的人站在我身边交代重要事项,而我後大半段都听不见,因为我开始耳鸣了。他叫我什麽?简丹?
「我不是简丹。」我抬头看他。
「什麽?」对方很显然愣了一下。
「我不是简丹。」这嗓音……这嗓音的确是简丹的声音!但这怎麽可能!我是如假包换的夏宁甯!我怎麽可能是简丹!我在作梦吗!
「脑震荡?」护理师拆掉我手上的血压绑带,对医师说。
「有可能,不过他头部没有明显外伤。他妹妹呢?状况还好吗?」
「妹妹轻微脑震荡。」护理师把耳温枪直接塞进我耳朵,「哔」一声:「36.7,体温正常。目击证人说当时状况是哥哥把妹妹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去挡车子的撞击力道,妹妹虽然也昏过去,但身体只有轻微擦伤,还有一点脑震荡。妹妹当时醒来也一直坚持说她不是本人。」
「脑震荡会有部分记忆流失的症状,可是他们兄妹这种情形,我几乎没见过。你叫什麽名字?」医师拍拍我的手。
「夏宁甯。」我盯着医师看,视线还有点模糊:「我是夏宁甯。」
「谁?」医师非常错愕。
「夏宁甯是他妹妹。」护理师在一旁搭腔。
医师沈默几秒,低头看了下手表:「替他插队,安排一下今天的脑部断层扫描,愈快愈好。」
「好。」护理师收好器材,在板子上写下数据。
医师边摇头边走出病房:「妹妹在哪里?」
「前天出院了,但这几天都住在这里顾哥哥,我刚刚还有看到她,可能出去买午餐了。」护理师边说准备离开病床,我及时搭住她的手:「怎麽了?」她回头看我。
「可不可以借个镜子?」我觉得我快哭出来了,现在是什麽状况?
护理师愣了几秒,随後从口袋里抽出手机,打开自拍镜头,递给我:「我必须说,你现在的样子不太好看,脸很肿,但会康复的。今天已经比昨天帅了,我看得出来,你本来是个帅哥。」
毁容?我才不在乎这个……而且帅哥……?我本来是个女孩好吗!
因为太过震惊,我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能呆呆瞪着镜子里的「简丹」看。手机萤幕上这张鼻青脸肿的脸,不是简丹是谁!?我试着扯扯嘴角,露出两颗标志性的虎牙,然後抬头看向护理师:「这是梦吧?」
护理师大概以为我只是在纠结自己的破相,她抽走手机,拍拍我的头:「你很疼妹妹哦!你妹妹能够那麽活蹦乱跳,有很大的功劳都在你身上。不过我必须说,这不是个好榜样,用肉身去挡一台车,真的很危险。好好休息吧!一切恢复後,这就只是一场梦。」然後她推着测血压的仪器走了出去。
我试图翻身下床,但石膏脚被固定住了。我四处张望,想找到任何一个可以拿来联络简丹的工具,可是沙发上只有一件棉被和一颗枕头。护理师刚刚说什麽?妹妹出去买午餐了?妹妹?有可能是简丹吗?
「简丹、简丹、简丹、简丹!你醒了!」
「碰」一声,病房门被推开,一群人突然冲了进来,此起彼落的「简小丹」、「简丹」、「简队」在静谧的空间里响起。球队队员一窝蜂凑到我床边,还送来一大篮花跟水果,领头的欧世倪一看见我就呼天呛地道:「天啊!虽说老早就见过你这副鬼样子,但清醒後的样子更鬼了!来,这是鲜花素果,拿香拜一下。」在他身後的另一名队员听完,一巴掌往他後脑勺打下去,众人立刻笑成一团。「刚刚在一楼听护士说你醒了,你知道我们有多激动吗!连电梯都不坐了,直接用冲的上来!简丹,你躺好久了!我们每天来,都只看到你在那里睡觉,想着你是不是需要一个公主的吻才能醒咧!你吓死所有人了。」欧世倪边摸後脑杓边继续说,眼眶甚至有些红润。
「我躺了多久?」我愣住。
「三天啊。」欧世倪凑上来:「你妹每天都在担心会不会突然收到病危通知,你爸妈也每天都在哭。」
「……。」我妹?不就是我吗?所以说,我这是在做梦吧?爸妈?爸妈也来了?
一群人在我耳边吵吵闹闹,我从他们嘴里拼凑起来的真相大概是,自从那天我和简丹双双被车撞後,「简丹」就昏在床上睡了三天,怎麽叫都叫不醒。但「夏宁甯」才躺几小时就醒了,醒来後还大声嚷嚷说自己不是夏宁甯,一直吵着要找夏宁甯,诡异的举动几乎吓坏爸妈和所有赶往医院急诊的队员们,包括盼盼和男神。後来欧世倪在「夏宁甯」脖子後敲一记,打晕她,让她二度陷入昏睡。再次醒来,「夏宁甯」安静许多,也变得有些阴沉,和警察做完笔录後,就一直待在「简丹」的病房里没走。更令人担忧的是,到了晚上,「夏宁甯」就会准时在沙发床上昏睡,住院医生判断,这是脑震荡的後遗症之一。
「夏宁甯现在在哪里?」我抓住欧世倪跟男神的手。
「护士说她出去买饭了。」有位队员说,「你不用担心比赛,有瑾琛在,我们可以撑住的。」
我不知道该回什麽,只好迟钝地笑了笑。一群人又叽叽喳喳说了一些事情,甚至有人拿出麦克笔在我的石膏脚上涂鸦,我盯着那些作乱的手看,顿时觉得头有点痛,倒回枕头上发呆。
要是平常的我,对这些事情应该可以一笑置之的。问题是,我现在竟然有种想哭的感觉。我好想尖叫,好想崩溃。情况太混乱了,我需要简丹。我需要真正的简丹来告诉我,这三天究竟发生什麽事。我不想听别人的转述,我只想听当事人的陈述。可是简丹不在,简丹怎麽可以不在?要是简丹在就好了,虽然他有点白痴,但还是有办法安慰人的。简丹你去哪里了?简丹你回来好吗?
身边这些温暖的队员们口口声声叫我「简丹」、「简小丹」、「简队」,我愈听愈害怕,愈听愈无助。
「我不是简丹。」我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