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喜欢别人进你房间?」我不解地问。
他点点头。
「好吧。」毕竟这个家伙本来就很古怪,我也不介意,随即指向旁边那扇小门,「那个房间是什麽?是储藏室吗?」
他再次点头。
後来我就没再想过要进去他的房间。
只是之後再去他家,每次要上厕所,他还是会自动陪着我去,我想他知道我已经不会再贸然进到他房间,他单纯只是完全习惯母亲的命令才如此。
那天回到家里,妈妈一边脱鞋,一边不以为然地冷嗤一声。
在客厅看电视的爸爸听见了,问她:「怎麽了?」
「真是可笑。」她忍不住叨叨絮絮起来,「居然说鸣宏再努力一点,下次就可以赢过蒋深深,拿到第一名。讲这句话之前,怎麽不先看看她儿子是什麽德性?成绩不怎麽样,个性又自闭,还是个哑巴。她到底凭什麽用那样的姿态鼓励我们鸣宏?有够荒谬的!」
爸爸笑了,「既然你那麽不喜欢那家人,干麽还要再去?」
「她都说了要帮鸣宏庆祝他考第二名,我能不去吗?」说完,妈妈倏地瞪大双眼,「我明白了,她表面上是要为鸣宏庆祝,其实是想讥讽鸣宏这次又输给蒋深深。她就是见不得鸣宏比她儿子优秀,才故意用这种方式嘲讽我们,太可恶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确实是过分了。」爸爸眉毛一挑,火上加油,「要不是看他儿子那样,也不会让鸣宏特别关照他,做人还是要有点分寸。」
「就是嘛,有够不知好歹。」妈妈气鼓鼓地说完,旋即换上亲昵的语气对我说:「儿子,去洗洗手,然後叫你姊姊下来吃蓝莓蛋糕。」
走上二楼敲了敲房门,没听到回应,我迳自开门走进去,姊姊正埋首在书桌前看书。
「姊,妈叫你下楼吃蛋糕。」
「什麽蛋糕?」她头也不回。
「蓝莓蛋糕。」
姊姊笑了。
而我知道她为什麽笑。
「欸,你觉得,妈要到什麽时候,才会记得我最讨厌的就是蓝莓?」
我抿紧唇角,没有接话。
「你跟她说我没胃口吧。」
说完这句话,她就没再开口,自始至终都没回头看我一眼。
放学後,我拿着一个纸盒来到四下无人的水池边。
纸盒里是我养的蚕宝宝,前阵子全班都在流行饲养这玩意,我也养了十只。
我站在池边,透过水面看着自己的倒影,接着从纸盒里拾起蚕宝宝往池子里扔,静静看着那些蚕宝宝逐一在水里溺毙。
一阵轻踩在草地上的脚步声从背後响起,我猛然循声回头。
是薛有捷。
「我不是叫你先回去吗?」我冷冷地说。
他缓步走到池边,望着浮在池面上的蚕宝宝。
「牠们是被我杀死的。」我告诉他,并听见自己的声音是笑着的,「是我把牠们丢进池子里,让牠们活活溺死的喔。」
薛有捷点头,表示他知道。
「你还记不记得有次午休,你的宝贝录音机突然不见了,那其实是班上同学拿走的,而且我也亲眼看见他们藏起来了,但是我没有阻止,反而假装不知道。」
透过眼角余光,我知道他正朝我瞥来,却感觉不到那道视线带有半分怒意。
「你知道上个礼拜从你家回来之後,我妈说了什麽吗?」我继续滔滔不绝,「她说你们很可笑,也很可恶。她说你妈妈根本没资格要我加油,更没资格鼓励我赢过蒋深深,因为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不但自闭,还是个哑巴。」
我深呼吸,握紧拳头,身体开始剧烈打颤。
「坦白说,我真的觉得你烦死了,我根本就不想管你,更不想照顾你。既然我妈跟你妈都那麽鄙视对方,干麽还假装和乐融融?明明就互相看不顺眼,为什麽还要在对方面前装好心,把我拖下水?」讲到激动处,我的眼泪竟跟着夺眶而出。
薛有捷把书包放在一旁,脱掉鞋袜,卷起裤管,小心翼翼走进水池,将蚕宝宝一只只捡拾起来。
我才一张嘴,口中就尝到泪水的咸味:「我爸妈很坏,我也很坏,我们全家都瞧不起你们,嫌弃你们是乡下来的土包子。我讨厌你,讨厌你妈,更讨厌我爸妈,都是他们害得姊姊再也没叫过我的名字,甚至没再正眼看过我!」
说到最後,我几近语无伦次,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眼泪一直流个不停。
走上岸後,薛有捷蹲在草地上徒手挖洞,动作轻柔地将死去的蚕宝宝放进洞里埋起来,再用池水把手洗乾净,缓步回到我面前。
他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录音机,低头按下播放键。
「鸣宏。对,不起。谢谢,你。」
听着录音机里流泄出的乾哑嗓音,我霎时止住眼泪,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愕然问道:「那是……你的声音?」
他点头。
「你是什麽时候录下这几句话的?」我诧异万分。
他竖起三根手指。
「三分钟前?三小时前?三天前?三个礼拜前?」见他不停摇头,我难以置信地问:「难道,是三个月前?」
他终於再点头。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某种异样的情绪逐渐涌上心头。
原来这家伙并不是真的对我做的事无动於衷。
原来我做的一切,他都有感受到,也知道自己给我添了麻烦。
就算他可能察觉到我那麽做其实并非出自真心,更多的是为了自己做的表面工夫,他还是愿意天天接受我伪善的笑容,甚至信赖我。
「……你明明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也知道我对你做了那麽过分的事,你为什麽还要放这段话给我?为什麽要跟我说对不起?又为什麽要跟我说谢谢?你是傻瓜吗?是白痴吗?」
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任凭我不停飙骂,直到我再次啜泣。
最後,他轻轻拉住我的衣角,用那双漆黑的眼眸专注注视着我。
我们,回家吧。
他明明没出声,但对上他眼睛的那一瞬间,我竟觉得彷佛听见他这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