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花了一些时间才停住了泪水。
他吸了吸鼻子，用浴袍的袖子擦抹着脸，他并不想被休发现自己这副糟透了的模样。
这个样子让他为自己感到丢脸，上次他在休的怀里哭得一蹋糊涂，那这次呢？
他不记得自己是个那麽爱哭的人……就连得知克里斯多弗的恶耗时…他也都忍了下来。
艾伦打了个冷颤，他忍不住咬起下唇，他不禁猜想，自己是太依赖休了，即使当年从不曾特别多想，但从布莱切利园开始，休就一直很照顾他。
──如同一个真正的兄长一般。
很少有人愿意那麽花心思的对待他，他知道自己个性孤僻古怪，向来难以讨人喜欢，克里斯多弗和琼绝对是少数再少数的例外，那休呢？
他仍然记得很清楚休和他初次见面的情景，休当时看着他的不快神情就连现在想到都会让他觉得心口整个都被揪了起来。
这种无法形容的苦涩感觉让艾伦感到慌乱，他的鼻息变得有些大声，并且下意识地又开始咬起指甲。
他只觉得心脏不受控制的乱跳，想到休曾经那麽讨厌自己他就不由得感到强烈的不安。
『听着，艾伦，你应该知道我已经讨厌过你了──所以我绝对不可能再次地讨厌你，懂吗？』
恍惚间，艾伦的脑海里回荡起休那低沉温柔的嗓音。
他抿紧了有些脱皮的乾涩双唇。
他不懂休究竟如何才能信誓旦旦地说出这种如同誓言般的安慰。
他始终是他，从来没有任何改变。所以休的话完全不符合逻辑，因为现在的他仍然是休最初讨厌的那个家伙......
艾伦的脸庞苍白了些，甚至有些发青，他不自觉地皱起双眉，两眼空洞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正略带神经质的在空中抖动着。
他完全弄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麽，或是要想些什麽。他只是觉得胸口好痛。
＊＊＊
虽然花了比他预想要多了点的时间。
但艾伦终究成功地走出了卧房。
他换上的是一件略为褪色的衬衫与有着些许皱褶的西装裤。
休说得没说，他确实跟时髦完全搭不上边。但他也从不曾想过要搭上时髦这种东西，毕竟他跟休不同，他不觉得自己有着俊美的外表或是迷人的魅力，即使他花费心思去打扮也不会有什麽不同……他很清楚，即使在夜晚寻找伴侣的时候，他也永远不是最出色的那一个。
而在那无数的悖德夜晚里，身旁的体温总是会一再地要他提醒自己是幸运的──至少还有人肯要他…即使没有互说名字、即使拥抱过他的人在下一次见面时不会记得他……
是的…他滥交，令人发指地，甚至他在每次性交之後都要担心会不会染上性病……但他始终会希冀在孤寂清冷的夜里能有个人在他身边，即使他碰到的对象都只是玩一玩的态度，但他仍旧可以在高潮的时候假装有一个人真的愿意爱自己──只要闭上眼睛。
而那种一厢情愿的幼稚行为终於为他惹来了最糟糕的状况。
……艾伦，看清楚，你就是这麽一个不堪的人。
他垂下双眼，纤长的睫毛在他清俊的脸上拉开了扇形的阴影，他胡乱地在胸前交握住双手，总是被啃咬而不是很平整的指甲掐进了他自己的肉里。
从刚才流下眼泪的那一瞬间，他的思绪就崩乱了，他开始无法控制的胡思乱想了起来。
艾伦摇着头，不知道为什麽，他突然有点不想看到休──在此时此刻。
他喜欢休那总是在微笑起来眼角会牵起淡淡细纹的漂亮眼睛，但他现在却怕极了那总是要探进他灵魂深处的视线。
他焦躁地用手揉了揉眼睛，同时发现自己竟然有点鼻酸。
而更为糟糕的，是他根本完全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麽了。
「──艾伦？」
听到休的声音，艾伦吓得整个背脊都拉直了，他听着休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忍不住狼狈地退了几步。
他想躲开，不过这可是他自己的家，他很清楚没什麽躲的地方。终於，休的身影无可避免地走进了他的视线之中。
「你还好吗？你在房里待了一段时间？」
只见休靠得越来越近，这让艾伦又兴起了想要躲开的念头，但他非常清楚这样有多失礼，休对他已经够好了，实在没必要为了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的不知名情绪影响休……更何况，他也不想让休知道。
於是艾伦只能无助地靠上身後的门板。
即使没抬眼，他也知道休的视线已经停在自己哭泣後的脸上，他紧张地吸了一口气，连忙摀住鼻子。
「花粉症……」
幸好，哭到发肿的眼睛和发红的鼻子完全可以用花粉症来掩盖过去，艾伦知道这绝对是他最成功的一次撒谎，他打从心底感谢自己总算反应够快，也感谢他永远都不会想到会去感谢的可怕花粉症。
「老天，」休发出了低沉的呼声，他连忙将头凑近艾伦，忧心地看着那张憔悴的脸庞。「好一点了吗？是不是还很不舒服？」
休完全不疑有它，因为在布莱切利时他亲眼目睹过艾伦因为花粉症所遭受的煎熬，那许多次的发作情况都比现在要严重了许多。
艾伦缓缓摇着头，他终於鼓起勇气的抬起双眼。
他仔细观察着休，但是除了关心之外他真的看不出还有些什麽情绪。
「我现在很好……」艾伦诺诺地回道。
听着艾伦的回答，休忍不住苦笑了起来。「你刚才也这麽说过。」
「我真的没事了。」艾伦虚弱地反驳着，他可怜兮兮地回望着休。
艾伦忍不住偷偷想着，如果休知道他刚才在哭泣，那是否能为他争取到更多的关怀？
──老天！我为什麽有这种想法？
艾伦咒骂起自己，有这种想法的自己简直卑劣无耻，再次地，他不敢直视休，只能慌张地用双手摀住脸。
「艾伦？」
「……花粉症让我整张脸都累到没感觉了。」艾伦口齿不清地回着话。
休缓下了些许的紧张，他微微牵起嘴角，温柔地按上艾伦的肩膀。「那你就先去客厅好好休息。记得，有什麽不舒服一定要马上说。」
「我先去？」休的话让艾伦感到奇怪也有点紧张，他连忙把双手往下挪，露出了两只有点浮肿的眼睛。「那你要去哪？」
「厨房。」
艾伦眨着眼睛表示询问，而这副孩子气的模样让休笑了出来。
「我看你几乎都要营养不良了，所以我只好自己弄些好吃的东西逼你吃了。」
艾伦望着休，他再次确认自己真的好喜欢休那带着笑意的双眼。
而且…他突然有些自傲，那个笑容的对象是自己。
这种想法让艾伦感到迷惑，毕竟，上一秒他还不想看到休，但现在却是那麽地贪恋着休的笑容。
「……你要…为了我做饭？」艾伦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也有些激动。
「爱尔兰炖羊肉。」休一脸得意地望着艾伦。「那可是我的拿手招牌菜。」
「……从来没有人为我这麽做过。」艾伦垂下头，显得很不知所措，话也说得有点结巴。
「凡事都有第一次，亲爱的艾伦。」休咧嘴一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艾伦的头发。「而我既然做了，你就要乖乖给我吃完，懂吗？」
休故意装出的威胁语调让艾伦一直紧绷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下来，他终於也对休露出了微笑。
「你就去客厅等我大展身手吧！对了，茶几上的袋子里是一些少见的零件和工具，我想克里斯多弗用得到。」
休说完便转过了身，他可没忘记大锅里的水正滚着呢！
然而他意想不到的是本该冲去研究零件与工具的艾伦竟然拉住了他的袖子。
「我可以待在旁边看吗？」
「我的荣幸。」休想也不想地立刻回答。
那厚实的手掌覆上了艾伦的手，彷佛艾伦才是客人般地领着他走向厨房。从休掌心传来的温度让艾伦感到有些颤抖。
不管是同情或怜悯，那都不重要了。
是的，都不重要了──艾伦如此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