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酥!酥酥!我跟你说,跟你说……我好像得到东皇兵卷和太一凤骨琴的下落了!消息来源很可靠,我想让人去找……」
十七岁的雷舒眉甫回雷鸣山庄,就直往後山的小茅庐奔去,沿途只见雷家的家人与奴仆不停地喊「眉儿,你行行好,别跑啊!」或「小姐!慢些,走慢些,你这样太危险了!」
不过,雷舒眉太开心了,听也不听,一路地喊着「酥酥」跑过去,险险地度过将近十来次的跌倒危机之後,终於抵达了小茅庐。
在苏小胖才刚到雷家,还没被雷舒眉喂成小胖子变成苏小胖之前,在那段时间里,雷舒眉都是这麽喊他的。
喊起来就像是在喊着一块包着糖心的酥饼,也因为苏小胖从小时候,皮肤就像酥酪般,滑嫩得让雷舒眉总要忍不住一摸再摸,後来虽然变成苏小胖了,但是,偶尔还是会听到雷舒眉喊他「酥酥」。
苏小胖不是很喜欢「酥酥」这个小名儿,因为总觉得听起来甜腻得让人联想到小糖饼或是酥酪,甜得他光听都觉得牙根疼。想他苏小胖堂堂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男子汉,哪能被那麽甜的小名给喊得软趴掉呢?
但是如果喊的人是雷舒眉,他还是会勉为其难的回应,要是其他人喊出这两个字,他没个几拳几脚招呼过去,都算是客气的了。而在这世上会这麽喊他的人,也只有这个长大以後,越来越疯的眉丫头。
现在,她也都跟着大家一起喊他苏小胖了,只是偶尔很开心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脱口而出喊他酥酥。
「叫我干嘛?」
十八岁的苏染尘身子骨已经是相当清瘦修长,原本在後院检查他几个酒缸的发酵情况,听到雷舒眉的喊声,几个跳跃,上了前屋的瓦顶,往下俯瞰刚好与跑到屋前的雷舒眉对个正着。
「臭苏小胖,你要不要别那麽欺负人啊?下来!」
雷舒眉忽然不开心了,看着他高高的站在屋顶上,就想起小时候,他要不是躲树上,就是躲屋顶,让她遍寻不着,就算找到人了也拿他无可奈何,因为她爬不上去,而其他人的身手就是没有他灵活。
「我说干嘛?」苏染尘是下来了,不过是直接在屋瓦上坐下来,一副「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苏小胖大爷勉强听你说」的表情。
「没干嘛!我现在不希罕跟你说了,以後你就别求我说,你以後一定会求我跟你说的,我保证,可是你再求我,我也不会说。」
雷舒眉摆出一副我雷大姑奶奶就不希罕你苏妖孽的神情,完全没了来时的神采飞扬,在转身离去之时,娇颜紧绷,咬住嫩唇,像是在忍住什麽。
「我绝对不会,你放心吧。」
苏染尘没留住她,站起身,回头往後院的方向,一个跳跃,足尖沾地,大步流星地往他窖酒的地方走去,反正他怎麽想也知道她要跟他提东皇兵书与太一凤骨琴,不知道又得到了什麽搜查通报,总之他不想听,可也奇怪,她就爱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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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日,苏染尘看着雷舒眉,就特别生气,特别不耐烦。
他也说不出自己为何要对她生气,大概是,只要看到她笑嘻嘻的说要这个要那个,然後好像只要她想得到手的东西,就绝计没有到不了手的自信表情,他就会忍不住拿话激怼她,尤其是在她说到想要东皇兵书与太一凤骨琴的时候,他就是会忍不住想要泼她冷水,最好是可以让她以後都不要再提起。
在那个时候,他对雷舒眉说话的语气就是不好。
但是,雷舒眉也不是个能被谁给欺负的主儿,所以,那个时候,他们两个人经常吵架,吵得翻天覆地不可开交,吵到原本不想管他们小孩子吵闹的雷宸飞有一度出面处理调解。
因为,那一次,苏染尘把雷舒眉气到都哭了。
而雷宸飞向来最舍不得女儿哭,而且,她是被苏染尘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故意讥讽她走路快了都要跌个狗吃屎,还笑死人的竟然妄想当大侠女,说她痴人做梦给气哭的。
其实那些话,苏染尘每次说完都很後悔,
因为他跟其他的雷家人一样,心里都清楚眉丫头身子骨不好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病根,能活都是极不容易了,谁也不敢奢求她能够手脚灵便。
而骂她手脚笨,最感到心如刀割的,便是将她生下来的爹娘了!因为他们没能给她一个可以如愿以偿去当大侠女的健全身子。
虽然雷舒眉绝对不会去爹娘面前告苏染尘的状,但是,那一次动静真的是闹得太大了!对於雷宸飞要如何处置苏染尘,雷家上下谁的心里都是忐忑的。
不过,最後就在雷宸飞坚持安排新的去处,让苏染尘离开京城,然後不知怎麽的演变成他们这两小无猜一起去做了趟快快乐乐,吃吃喝喝,顺便带了很多各地土产当伴手礼,回家孝敬雷宸飞的和好之旅後,平安落幕了。
从此之後,这两小还是会吵,不过已经是吵到连狗都不理。
因为,他们往往上一刻都还吵得好像有不共戴天之仇,以後绝对是「有你就没有我,我们老死都不会再相见」的结局,下一刻,苏染尘已经为雷舒眉演练起她新到手的武功秘笈或拳谱,或者是一起狼狈为奸,去祸害哪个不小心惹上他们这两位鬼见愁的倒楣鬼。
这两小无猜,不是夫妻,感情胜似夫妻,於是,後来无论这两小怎麽吵,那疯丫头的爹,也绝对是不管了。
少年时候跟雷舒眉那个疯丫头吵嘴的过往,说起来已经都是几年前的事了,苏染尘却仍旧记得相当深刻,同时也把老是害他跟眉丫头吵架的元奉平大叔,深刻地铭记在心,而且,还是记恨的那种记住!
如果不是那位元大叔折腾出那些糟心事,他跟眉丫头才不会常吵架,後来,是因为他喜欢元润玉,而元奉平是她的爹亲,看在她的面子上,才勉勉强强不像以前那麽记恨了。
初四那天之後,京城落了几天小雪,好不容易到了初十这一天,大清早的雪就停了。。
天色晴蓝如洗,在温暖的冬阳照射之下,檐上的厚雪的表面微融,看起来光滑如面团般,虽然出了太阳,融化的雪水让空气有点潮湿,感觉却比前几天下雪时更加寒冷几分。
不过再冷的天,都不妨碍苏染尘炖羊肉做酒的好兴致。
原本他昨儿个初九就想做了,但是,初九是玉皇大帝生辰,依照习俗要沐浴斋戒祭祀,陈嫂坚持一切都要按照古礼,怎麽都不肯让他在花舍煮羊肉,因为无论如何都想要用花舍的大灶,他只能忍到今天再做,这会儿,花舍的後院的小厨房里,从天色未亮之前就飘出了浓厚的肉香,蒸腾的水气弥漫整个小院。
苏染尘从小就不怕冷,再加上武功底子深厚,以及炉火暖热,所以只穿着一件薄棉袍子在小院与厨房里忙着干活,不时查看他炉上大锅里炖的几十斤肥嫩的羯羊肉,细火慢熬,等着把它们炖至软到不能再更软的程度。
看着带骨羊肉滚着浓白汤汁,他闻着香,却也同时闻着就气,在气到牙痒痒的时候就忍不住想骂段竞云那个臭皇帝,还有他身边那个李公公!
至於原因,就要说回大年初四皇帝亲临花舍的骚动了。
那天,在皇帝逼着元润玉亲口说出苏染尘与元奉平长相一样的事实之後,就像是搅乱一池春水的顽童,露出满意的笑容,没再多说什麽,就带着人离开了。
李麟德代替他家主子只说了今天适逢花舍发财神酒,所以从宫里带了点薄礼前来助兴,已经让人搬到一楼的大堂交给堂倌了,没说送的是羊羔酒,所以当苏染尘发现之时,只从客人那儿抢救了剩下不到小半壶量的羔羊酒。
其中有懂门道的老人家,当面盛赞说这羊羔酒绝对是宁夏灵州那儿来的,亏从来小气的苏染尘舍得拿出来招待客人,真教人刮目相看。
听到大夥儿热烈讨论这个推测,苏染尘差点没吐出一口心头血。
他哪有可能拿这麽珍贵的酒出来招待他们!
因为灵州的羊羔酒的用料十分讲究,只选用灵州近所的几个村子养出来的羊羔肉,那儿养出来的羊羔肉质嫩,香而不羶,每年只有冬春两季才有出产,酿酒所需要的药材,都是从夏秋就要开始备齐。
而用来盛装羊羔酒的篓子,则是用去皮的柳条编织而成,加上石灰发过的动物血,一层层反覆地涂刷上去,每刷一层,就要贴一张麻纸,这样的手续,至少要重覆进行十几次,最後待完全阴乾之後才成酒篓,确保不会渗漏。
最重要的是,在灵州有三百年历史,以酿羊羔酒闻名於世的白家,所酿的羊羔酒一直以来都被官府给控制,酿好的羊羔酒都是由官府与该世家族长一起封验,然後官府就派人运走,根本不会流入市面贩售。
说白的一点就是,那天皇帝带来的羊羔酒,就算是有钱也买不到!
於是乎,现在苏染尘对那个臭皇帝也是深刻的铭记在心。
而且,也是记恨的那种记住!
因为,那皇帝应该是为了他这张像元奉平的脸而来的,是吧?既然是来看他的脸,那羊羔酒照道理说应该是送他的,是吧?
那故意说得不清不楚,给得不明不白,然後让他以外的闲杂人等给喝光了,这不是存心送来了只是为了馋他吗?
所以,那个叫段竞云的家伙,就是个无良皇帝!
超级无良的臭皇帝!
这几天,苏染尘对着谁都没少骂皇帝,就连对着空气都能骂。
然後,实在是尝过那小半壶的羊羔酒之後意犹未尽,再喝其它的羊羔酒,都有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缺憾,他决定凭着那味道,自个儿来做做看。
「呼……呼……」苏染尘一大早起来,简单吃过的早膳已经消化光了,浓厚的羊羔肉香,让他忍不住拿个大勺,挖了还在滚的大块羊腿肉,往炉子边陈嫂为他准备的香料汤里转了一圈,微微吹凉,拎到嘴边,张嘴就要吃下。
就在这时,也不知道哪儿伸出来的一只男人大掌,捉住苏染尘的手腕,连他的手带着那块肉地提了起来。
苏染尘一时反应不及,抬起头,目光盯着那块不断远离他嘴边的肉在移动,才不过一眨眼功夫,就看到那块肉落进了皇帝的嘴里。
苏染尘大概花了两眨眼的功夫才回过神来,用力想要抽回手,被不料被吃着美味羊肉,吃得眼梢嘴角都似带上春风的皇帝给紧紧箝住了不放。
「你……?」苏染尘抽不回手,乾脆竖起食指,只差很微妙的一丁点距离,就要戳到皇帝的嘴唇,「你这个人到底是有什麽毛病,能不能不要那麽神出鬼没的?」
「那沾肉的料汁你调的?」皇帝直接忽略他的问题,舔了舔被羊肉润出一层油光的嘴唇,温热的气息直接呼在苏染尘指住他的指尖上,他敛下眸光,盯着那根修长好看的手指,似乎意犹未尽的想要把那根手指也吃进去。
苏染尘总觉得皇帝那眼神怎麽看,就怎麽邪恶,心底不由得一阵恶寒。
他收回食指,握成拳头,继续跟皇帝比力气、比内力的暗劲,不过就是抽不回来,让他不由得咬牙切齿道:「是陈嫂。」
「好吃。」段竞云不吝於赞美,说完又道:「你的肉也相当美味。」
「什麽我的肉?当皇帝就可以不必学人好好说话吗?是羊肉!把那羊肉还我。」苏染尘才不买他的帐,「我有说过那肉你能吃吗?」
「为什麽不能吃?我看锅子里明明就还有很多。」说完,段竞云往炉上煮着羊肉的大锅孥了孥下颔,噙起了笑,一副没有最无辜,只有更无辜的表情。
「有也不是你的,还我,把你吃掉的那口肉还我。」苏染尘知道他已经把肉吃进肚子里,还不上了,但就因为还不上,才偏要他还。
「听说你真的不喜欢我,是吗?」帝王以极轻柔的声嗓在说话的同时,视线没有从苏染尘被热气蒸出胭脂般红晕的脸蛋挪开过,在这瞬间,原本线条冷硬的脸庞,以及冷冽的眼眸,都被像汨泉般从心底涌出的情感给浸润,变得无比柔软。
「蛤?」这皇帝大清早赶来这儿发神经的是吧?
「听说你这几天一直在骂我,对我很不满,所以今天特地拨空过来问问,我到底做错了什麽事情让你生气了?我就吃了你一口肉,你竟这般为难我,枉费我那天特别用心让人带了几篓子的羊羔酒来送你……」
这臭皇帝竟然还有脸提那天的羊羔酒!苏染尘听了火大到想把这个比他高、比他壮,看起来武功也应该比他好的臭皇帝一脚踢进大锅里,跟着羊肉一起煮了!
他的羊羔酒,就明明是给他的羊羔酒啊!
段竞云当做没看见他冒出火光的眼神,继续无辜地说道:「肯定是因为你不喜欢那天我送的羊羔酒吧!可惜了,我今天让人又带了几篓子过来,就搁在外面,既然你不喜欢,你说,要不就让外面的人分了……」
「啊啊啊!」苏染尘以歇斯底里的大叫打断帝王没说完的话,因为再用力也抽不回被皇帝握得死紧的手,乾脆出动另一只手,不停拍打男人结实有力,筋骨分明的手背。「不许动,谁也不许动我的羊羔酒!快放手,我叫你放手!」
段竞云知道他是一刻也待不住了,被他激动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甫松开掌握,就看见他身影灵巧一闪,眨眼间,已经掠至了通往前屋的穿堂。
「那你的羊肉我可以吃了吗?」段竞云及时喊住他,故意把「你的」以及「肉」三个字咬得特别重。
苏染尘听出来了,回头狠瞪皇帝一眼,「随便你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哼!他现在没空追究这种小事,翻脸如翻书般,迅速挂起了满弧的笑。
翩然转身,很现实的往他的羊羔酒直奔而去,假装没听见身後皇帝似被他逗乐的笑声,在初春严寒的晴空之下荡开,浑厚爽朗,久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