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鹅君眼也不眨地看着。
警卫ＡＩ出动了。他们围成一个圆圈，手中的枪已经装填了子弹，瞄准海滩中央的俊美男子。
男子轻松地踩着沙地上的红毛少年的脸颊，可见嘴角已有鲜血淌出。
「祈佑南客人，你已经触犯了《贵族之乡》第六条规例『禁止暴力』。请你马上停止你的行为。」
正值暑假，海滩上聚集了不少围观者。他们的神情只有两种：要麽是木无表情，要麽是看戏似的笑着。无人惊讶，无人紧张，因为这是在《贵族之乡》里常见的娱乐节目，几乎每个礼拜都会上演。
节目名称叫「顶撞祈佑南的下场」。
「ＡＩ值得我们去守护？天真的臭屁小孩最喜欢叨念动画的英雄主义吧，可怜啊。」
祈佑南柔声说着，并若无其事地用脚趾戳爆红发男的左眼。
「呜哇──！」鲜血喷洒到腰的位置。红毛少年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拍打，用仅余的一只眼球盯着上方的凶手，喘气连连。
「祈佑南客人，再一次警告，请你立即停止你的行为。」
数名警卫ＡＩ的声音同时响起，洪亮得有如战场上最前线士兵的呐喊，但仅止於此。他们的手指没有进一步扣下板机。
在沙堆里挣扎着的红毛少年把十指捏成拳头，在黄金沙子上留下鲜明的抓痕。他红了眼问：「你……真的……是祈佑南？」
高高在上的美男子调出自己的个人资料，指着名字栏说：「我的确是『祈佑南』。现实里是不是叫这个名字，你无权探问，这是我的隐私权。」
说罢，祈佑南一脚将红毛男的脸踹入沙堆里，下一刻，对方因疼痛超过上限值而被强行退出网域。
十秒後，海滩响起了一如既往的广播。
「召远先生已经下线。祈佑南客人的暴力行动已经终止。沙滩区B-6已经恢复安全。」ＡＩ警卫们作出机械化的公告後，放下枪枝，一齐离开现场。
围观者有的安静地离开了现场，有的在拍手叫好，有的则走到祈佑南身边，挂着笑脸愉快地跟主角寒喧起来，好不痛快。
企鹅君眼也不眨地将这桩闹剧从头看到尾。
※※※※※※
《贵族之乡》是近两年才建成的度假型网域，在年轻的商人与政客间享有极高的名气。
这个网域收费昂贵，住宿要收钱，买杯橙汁也得付出跟现实橙汁几乎同等的价钱，使用各种设施也得先付入场费……这价钱让普通人趋之若骛，不过这里的服务质素确实顶尖，它准备了一年四季各种节日的度假胜地场景，而独一无二的ＡＩ服务制度，更夺得人类的喜爱。
客人进入《贵族之乡》，便都成了最尊贵的主人；度假乡有上千名ＡＩ，他们负责扮演蚁民的角色──平凡至极地在度假村里担任接待、搬运、侍应、清洁等各项工作，与现实无异。
在客人住宿期间，可要求一个或多个ＡＩ服务人员来服侍自己。客人可以跟ＡＩ聊天、谈心、做朋友；亦可以任意虐打、玩弄甚至强暴，一切随客人喜欢。
这些ＡＩ会爱，也会恨，搞不好还会伤害主人，与现实无异。
营运商Uni-One特意赋予ＡＩ情感的自由，模拟出现实世界最真实的状况，让客人们享受当贵族的滋味──这便是《贵族之乡》与其他度假型网域的差别。
「可是，这样算犯法吧？我记得法例禁止网域营运商虐待有自我意识的ＡＩ。」
在流金色的客房里，企鹅君端正地坐在全身镜前，一边思考《贵族之乡》的问题，一边让ＡＩ服务员玲玲为他整理仪容。
玲玲操弄着发蜡，含笑说：「企鹅大人说得没错！因为这条法例，Uni-One曾经被网络监察会控告，闹上法庭，结果……」
「结果怎样？」
「想当然，Uni-One胜诉啦。传闻它是用肮脏手段打赢官司的。」
「什麽肮脏手段？」
「我不清楚，反正不是光明正大地赢，事後大家低调处理了这件事，没推上头条新闻。」
企鹅君满目狐疑地盯着镜子里的玲玲，她身为ＡＩ服务员，能够讲自家公司的坏话吗？企业竟会制作出这种口没遮拦ＡＩ，着实奇怪。
兴许Uni-One想透过ＡＩ之口暗示自己背後的势力。
数分钟後，玲玲为主子打扮完毕了。企鹅君墨色的短发带着两束白发，略为松散地往後翘；他身穿露肚脐的白色背心加黑泳裤，黑白相间的色彩果真有几分企鹅味儿。他的外表是个有些可爱，散发着青草气息的纯洁青年。
「嘿，企鹅大人真好看！」玲玲笑盈盈地为主人捧来暗棕色墨镜，问，「今天要去哪里呢？又要找祈佑南吗？」
「嗯。因为我是他的拥趸。」
「超忠实的拥趸！加油！」
企鹅君戴上墨镜，带着玲玲踏出客房，前往沙滩寻找祈佑南。一如最初的策划。
今天是企鹅君来度假乡的第2天，他凭着记忆，通过度假乡东翼的长廊抵达沙滩，昨天看见祈佑南的那一处并未发现任何人的身影。
没找到，就继续迈步向前走。主打现实感的《贵族之乡》无法查看他人是否在线，若发讯息给祈佑南问他在不在呢，也得要祈佑南大发慈悲愿意回话才行。这些跟其他网域相异的现实规则，企鹅君在付入场费之前便已熟读，但适应并不容易。
花了一个多小时把整个海滩逛完了，企鹅君并不累，只觉耳边浪声翻滚，海风扑面，在炎炎烈日之下有股说不出的凉快舒爽。倒是身後的玲玲，她晒红了脸，不时自言自语地说「冷气是世界的恩物啊」「企鹅怎可能不怕热」。
「现实世界的生活挺麻烦的……」企鹅君按了选单的「搜寻」按钮好几遍，只有地图功能而没有角色查询功能。
「很多客人都有抱怨过，为什麽没有传送门之类的，不过这是《贵族之乡》的特色呢。」玲玲擦着热汗说。
企鹅君没办法，决定暂时下线休息。
数小时後的中午，现实世界的太阳最为猛烈，大多数休假的年轻人会躲回室内，在虚拟网域里寻找凉快感。《贵族之乡》的海滩人流渐多，企鹅君再度上场，他与玲玲兵分两路，四处问人祈佑南的下落。
很快地，他亲身领会到这个由年轻权力者及未来富翁聚集的究竟是个什麽地方。
「请问你有没有见到祈佑南？相中的这个人。」
这麽简单的问题，不会只有「知道」或「不知道」两种答案。零丁两、三个会抱歉地摇头；比较常见的是挑高额眉，视他为无物；有女生一边玩弄着他那微翘的後发，一边摆出瞧不起人的态度说：「你是爱嚐鲜的平民小伙子？」；有男生摆出小商人姿态回话：「关於这个问题，我们先谈谈价钱如何？」然後与同伴一起嘲笑企鹅君被唬住的傻样子。
还有一种。
躺在沙滩椅上的男人思索片刻，然後说：「我记得祈佑南去了货柜码头……1号货厂正後方的建筑物吧。」
身旁的友人问：「喂，那是什麽地方啊？」
男人在空气上进行了一些操作，然後跟朋友分享，两人忽然发出丑陋的笑声，灿烂地挥手对企鹅君说：「一路顺风！」
肯定有问题。
企鹅君打开地图，很快就知道1号仓库後面究竟是什麽──厕所，人类绝不会前往的地方。
祈佑南不可能在那儿的，但厕所的存在令企鹅君产生了团团疑问：为何营运商会在虚拟世界里建造厕所？《贵族之乡》有排泄功能吗？
死马当活马医，他依照男人的指示来到货柜码头。码头停泊了一艘足以容纳千人的巨型货船，数十名男女在现场搬运及整理货柜，再推上货车。这一个个铁箱里装着度假乡客人的各种日用品。
打开辨识功能，一堆灰色箭头在搬运工人的头顶冒出，果然这群人个个相貌不俗，但九成都是ＡＩ平民。意外的是，这里头竟埋藏了几个象徵贵族客人的金色箭头，有个矮小子笑嘻嘻地帮美女ＡＩ搬东搬西，另外一男一女在铁栅外安静地旁观，目中并无鄙视，看来贵族并非全是高傲之人。
绕了一圈，没发现祈佑南的身影，企鹅君便走向1号货仓的正後方。那儿有一座细小的公厕，以几棵树作为围栏隔绝开来，现场没有人。
企鹅君从未在虚拟世界里见过厕所，正打算亲身测试是否有排泄功能，却不料听见阵阵暧昧的叫声。
喘气声。断断续续，藕断丝连，夹杂着哀嚎。
很耳熟，这不应该是厕所会存在的叫声……
但还是存在了。
公共厕所的外面没有门。企鹅君在女厕入口稍微一瞄，便见一名头顶浮着灰色箭头的少女被抓住秀丽的长发，衣衫不整地露出女性的重要部位，被标示金色箭头的男子从後面狠狠地抽插，如同被一匹疯马不断冲撞着。
少女绝非自愿。这分明是贵族强暴平民的戏码。
赤裸的大腿内侧正流下滴滴鲜血，少女掩着满是泪水与鼻涕的脸庞，一边哭泣，一边承受。相反，强暴她的贵族乐於欣赏她那脆弱的表情，硬是掰开她的手，犹如恶魔般在她耳边低喃几只字。
蓦地，少女尖叫着「不要」，哭声更加凄厉。
企鹅君震惊了。难道这就是兴建厕所的原因？
为了让每个客人享用自己喜欢的「场景」？
「够了。」
企鹅君愤怒地叫道，下一秒他却愕然。说出这两只字的并非只有他，後方还有另一道冷若霜寒的贵族嗓音，足以将他话中的火气灌熄。
他拧头，然後看到一位俊美得能够站上舞台指挥人群的王族；对方的眉宛若秀丽的细毛笔，身材高佻而纤细，脚下的黑影却巨大得能够把身後的百年大树完全覆盖吞噬。
来者散发出偶像的刺眼光辉，同时敛藏着无尽头的暗闇，旁人不可能猜到他的内心想法。
是祈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