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是我错了。」
所以、可以停手了吗?可以停下那不断地往她的脸上殴打的手了吗?
她明明都已经道歉了啊,即使她根本没有任何错。
与一双清澈的浅色眼眸四目相交,薰衣草几乎不到一秒就认出那双有着漂亮颜色的虹膜属於谁。
可是,若若不是应该还再沉睡吗?怎麽会……
愣了几秒,手里原本紧紧握着的冰冷掌心突然扑了空,薰衣草什麽也没抓到。
缓缓地退开距离,薰衣草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小女孩露出了淡淡地微笑,她有着一张可爱漂亮的脸蛋,笑起来非常让人赏心悦目,但却有一种不真实感,白皙的肌肤上有着无数的掌印,不知是谁打红了女孩两侧的脸颊,斑斑血渍渗出,光是看着都觉得痛。
皱起眉,薰衣草下意识伸出了手,想要替女孩抹去唇边的血丝。
「你清醒一点!看清楚!」猛地将薰衣草拉到身後,不知何时出现的冰炎一掌打掉了女孩试图缠上薰衣草颈间的双手,红眼凌厉地瞪视着被打得频频後退的娇小身躯,「你最喜欢的羽若茴才不会做这种事!」
女孩顶着他们所熟悉的容貌,在一瞬间歛起了笑,按着被打伤的手,露出了可怜兮兮的无辜表情,彷佛刚才什麽事也没发生一样。
「你并不是羽,你到底是谁?」严厉地质问着,冰炎戒备地环顾着四周,不明白他们怎麽会突然间出现在这里。
「……我就是我啊。」冷淡地如此回应着,女孩收起了楚楚可怜的表情,冷瞪着眼前的两人,「我才想问你们,你们到底认识我什麽了?」
汽车的引擎声轰隆作响。
庞大的车体随着山路的颠簸而左右摇晃着,几乎是将整个身躯塞在车内的最角落,车厢里头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女孩只能隐约在这阵轰隆隆的声响之中听见了从驾驶座的方向传来阵阵佛经的声音,以及驾驶者越踩越凶的油门。
然後,载着棺材的小货车停下了。
驾驶座上的人飞快的跳下了车,与前方几辆小货车的夥伴们汇合,以最快的速度将车上的三具棺材一一卸下,搬入灵堂正厅之中。
即使搬运工人的动作显得急促、却依旧没有在搬运的过程中撞伤了棺材,完好的将三具棺材安置在灵堂的正中央,光是如此,就足以让女孩感谢万分了。
缩着双腿,女孩盯着双膝以及掌心上头的瘀青和擦伤许久,过了几分钟之後,她才愿意扭过身,小小的掌心攀在车窗旁看向外头的大阵仗,一点都没有想要下车的慾望。
但是葬仪公司愿意帮忙将棺材和自己从医院载运到这种深山地区已经可以称得上仁至义尽了,毕竟女孩前几次的经验都不太好,所以她更不能给这间葬仪公司的员工们添麻烦。
往窗外看了看,女孩看见了最开始和自己共处一车的工作人员站在车外,一脸不知道该不该上车的害怕模样,於是她缓缓地打开车门,向站在外头的男人点点头以示谢意之後,这才动作缓慢地跳下车。
然而话虽如此,但是女孩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就算她不愿意下车,不止是葬仪公司、就连外头的那些记者也会想尽办法把她给揪下车吧。
才刚推开车门,如同海啸般的快门声以及闪光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到处都是记者们连线播报的声音,一点也不像是丧礼中应有的宁静。
值得庆幸的是,那些总爱拿她做报导的记者们和过去一样,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上前采访,更没有人敢冲进灵堂里乱窜,毕竟光是拍摄到她的身影,就足以拿来大做文章了,根本不需要采访,即使那些报导之中有些并非事实,但他们才不在意那些,只要收视率够好就行。
早已习惯了这一切,女孩面无表情的低着头,拖着四肢酸痛的身躯步入了灵堂之中。
几乎不到一秒的时间,惊天动地的哭嚎声瞬间传进了女孩的耳里,甚至还有压过外头那些吵杂声的趋势。
抬起头,只见两对夫妻各自站在了其中两副棺材旁,年迈的妇人们哭红了眼、哭得近乎昏厥过去,不断地搥着胸口,口中喊着含糊不清的话语,但女孩却能够猜出个十之八九。
女孩认识他们、她在照片上见过那些人,也明白眼前的那些人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接受过她,对他们而言,即使没有孙子孙女可抱,也好过自家儿女选择收养了她。
但是,叔叔和阿姨两位都是一个心地非常善良的人,他们结为连理十年,膝下却始终没有儿女,於是他们终於在某一天决定以收养的方式,拥有一个他们殷殷期盼的孩子。
而那个孩子,就是她。
这几年之间一直被亲戚们当皮球在踢的女孩,第一次遇见愿意主动收养自己的人。
如果可以,女孩其实是想婉拒的,因为就连她都知道,待在自己身边的人都不会有什麽好下场。
但是女孩并没有选择权,即使有、也会被剥夺得一乾二净,那些亲戚有多麽想要将她一脚踢开,这女孩并不会不知道。
於是她沉默地住进了那个温暖的家,叔叔和阿姨对她很好,说话很温柔也很爱笑,他们替她准备了漂亮的房间、替她买了新衣服,也买了很多玩具给她,每餐都有热腾腾的饭菜可以吃。
即使阿姨在收养她之後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并平安顺利地将那个孩子生了下来。
女孩在家中的地位依旧倍受疼爱。
但是在其他长辈们的眼中,女孩除了碍眼之外,更是变成了一个多余的存在。
仰着头,女孩看着突然冲向自己的妇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安静地看着妇人高举着手,一巴掌重重地往她的脸上挥去,并歇斯底里的大吼了起来,「你这个扫把星!扫把星!你凭什麽把我的女儿和孙子给带走!」
被狠狠地打了那麽一下,女孩整个人跌坐在地,一时之间痛得无法起身。
像是那一巴掌还不足以泄恨,妇人抬脚就往女孩的脸上和身上踹去,身旁的男人即使试图伸手阻止,却也只是做个样子,一点都没有打算认真阻止的模样。
耳里的嗡嗡声响彻了整个脑袋,女孩跌坐在满是砂石的地面上摀着整个被打红的脸颊和耳朵,耳鸣和火辣辣的疼痛随之席卷而来,痛得女孩从呆愣中回过神,皱起了眉。
很快地、她的手再次被妇人给踹开,女孩的脸、肩膀、锁骨和胸口接连不断地被踹了好几下之後,妇人的丈夫才将人给拉开。
「还给我!你这该死的扫把星!把他们还给我!」疯狂地怒吼着,即使被人给拉开,妇人依旧奋力地试图挣脱束缚,指着女孩就是一阵大骂,「我就不知道你这扫把星哪里好!我都告诉过他们不要收养你了!会死的!但他们就是不听!你看看现在搞到命都没了!为什麽死得是他们不是你!」
「当初把小乖生下来之後,早就该把你给扔了!你只不过是个替代品罢了!凭什麽现在就只有你活着!」
语毕,妇人还嫌恶的朝着跌坐在地的女孩身上吐口水。
低着头,显得有些杂乱的长发掩盖了女孩大半的容貌,灵堂外头的闪光灯如同一匹饿狼般,贪婪地闪烁着白光,只为了得到更清晰的独家画面。
握紧了拳,女孩依旧沉默着。
她还能说些什麽呢。
什麽都没有了吧。
即使女孩也觉得难过、也感到自责,但是对於失去亲骨肉的年迈长者们,她却无话可说。
微微皱起眉,女孩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身,但是被踹伤的地方还隐隐作痛着,耳边的嗡嗡声也迟迟未退,反而越来越大声,严重到女孩光是撑着自己的身体都有困难,她的手、她的脚和她的身体全都在发抖,眼前被妇人踹得白花花一片,什麽都看不见,一阵恶心晕眩感涌上,额上的冷汗直冒。
但是身旁的大人们并没有给予女孩休息和恢复的时间,不知道是谁突然抓起她的手腕,满是厚茧的宽厚掌心粗鲁的抓着她往前拖行,拖到棺材的正前方才松开手,任由女孩跌到地上,双膝和掌心上头立刻多了好几处的瘀伤和擦伤,豆大的血珠冒出。
「你给我跪在这里和我的儿子、媳妇还有孙子磕头道歉,没有得到我们的允许,不许你起来。」
闻言,即使眼前什麽都看不见,女孩却依然抬起头愣了一下,紫色大眼呆愣地眨了好几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你还不明白吗,你根本不应该出生在这世界上。」看着女孩连一点表情都没有的漂亮脸蛋,男人满脸厌恶地开口说着。
「……」
收回什麽都看不见的目光,女孩舔了舔乾燥龟裂的唇,默默地伸出手,努力的撑起了摇摇欲坠的身躯,她弯下腰、垂着脑袋,额头与尘土碰在了一起,长长的发尾垂落在地面上,「对不起……」
女孩的声音很小,小到几乎像是气音一样,即使她已经很努力的想要发出声音了,但喉咙却乾燥到连发出一点声音都觉得痛的地步。
「……很抱歉成为了你们生命中多余的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紫色的眼眸缓缓阖上,掩住了微微发红的眼眶,「请原谅我。」
「原谅我……」除了道歉之外,什麽都无法为你们做。
猛然地睁开眼,女孩迷茫地看着眼前歪斜的景象和空无一人的灵堂,独自倒卧在泥地之上,脸颊和长发都沾上了泥土的气味和尘土,有些湿润的泥地像是一张柔软的床,让感到疲倦的女孩再次阖上了双眼。
只不过,女孩这次并没有陷入沉睡,而是很快地睁开了眼,稍微动了动僵硬的身躯,忍着全身上下彷佛快要散架一般的抽痛,动作缓慢的爬起身,掌心和双膝上的血珠早已乾涸成黑色的血渍。
抬起头,只见原本摆放在面前的三具棺材不知何时已经被搬进灵堂的正後方,她只能看见烟雾弥漫的灵坛,香炉上的香柱已经几乎快被燃烧殆尽。
转头看了看四周,早些时候的吵杂声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灵堂外的蛙鸣声,虽然数量众多的蛙鸣声重叠在一起有点吵,但至少比那些总是喀擦喀擦响的快门声和女人的尖锐哭声好多了。
无视於身上的擦伤和瘀青所带来的疼痛,女孩甚至没有打算去理会那些被打出来的伤,就这样摇摇晃晃的从泥地上爬起来,最多就只是伸手拍了拍沾染了尘土的裙摆後,缓步往前走去。
紫色圆眼往桌上一扫,动作熟练的抽过摆放桌面上的香柱和打火机,将香柱点燃後往灵堂方向拜了拜,接着垫起脚尖,将香柱插入香炉之中,白烟袅袅而上,檀香的气味飘散在空气之中。
往後退了几步,浅色圆眼沉静地看着摆放在灵堂之上的相框。
相片中的身影曾是女孩以为能够就此安歇的家庭……哈、也许就是因为她怀抱着这种天真安逸的想法,所以才会落得这种下场吧。
自以为苦日子已经结束了、随随便便就放松了警戒,在阿姨软硬兼施的请求之下,女孩点头答应参加这次的家庭出游。
所以他们才会……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连一场丧礼都无法好好地办,只能勉勉强强地找了一块偏僻的土地搭建了这座灵堂,就连最亲近的家人都不愿意在这样的地方留下来守夜。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咬了咬唇,女孩低着头,像是被下了什麽魔咒一般,嘴里反覆呢喃着同样的话,浅紫色的虹膜中倒映着满是瘀青的双腿,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那个扭曲变形的车子里。
除了一些小擦伤之外,基本上安然无恙的女孩卡在了被撞到歪曲变形的车体里唯一安全的空间,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坐在一旁安全座椅上的弟弟,柔软的脑袋被撞破一个洞,血滚滚地流,止都止不住,前座的叔叔和阿姨都没了声音,事後女孩才知道两人都因为强力的冲击,而被抛出车外。
只有她,又是只有“自己”因为奇蹟般的侥幸而活了下来。
为什麽呢?
每当女孩被人抓着衣领如此质问时,她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为什麽。
不论是谁都好,明明身旁已经一个人都不存在了,为什麽总是只剩下她一人在原地踏步?
为什麽她总是在经历相同的事?
为什麽这样的悲剧没有尽头?
什麽时候才能够解脱呢?
女孩真的……真的很想知道……就算要她跪下乞求也没关系,她想要知道答案。
於是,有人这麽告诉女孩,说她本来就不应该出生在这世界上,说她根本不应该继续活着。
所以……这个回答,就是最正确的答案了吗?
「……我累了……已经忍不下去了……」
明明……明明她也是妈妈辛苦地怀胎十月所生下的孩子,为什麽总是对她说这种话、为什麽总是这样随意的打骂她呢?
因为她是恶魔的孩子,所以就认为她感受不到疼痛、感受不到难过吗?
然而,也因为他们所控诉的一切都是事实、因为她的身旁谁也不在了。
所以她必须独自一人偿还所有。
早知道如此……如果当初她没有答应那个约定的话──『若若、若若啊……你不是答应过妈妈了吗?』
『就算我们都不在了,只有你……唯独你是绝对不能死的……』
像是损坏的人偶娃娃,女孩猛地垂下头,精致的面容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空洞无神的圆眼看着垂挂在胸前的红绳,红色护身符上有着一块烧得焦黑的痕迹,淡淡地焦臭彷佛飘散在鼻间,女孩几乎是在下一秒就回过神来。
沉寂的双眼里头不再有迷惘和脆弱。
猛然地,重型机车特有的引擎声轰隆作响,伴随着叫嚣声划破了蛙鸣声从远处传来,看来这里的山区不止偏僻,也是飙车族或是不良少年们喜欢聚集的地方啊……
转过身,女孩遥望着漆黑的远方,开始担心接下来整整一星期的守夜是否能够安然渡过了,只不过就算再怎麽看,她也无法预知未来,於是女孩收回目光,正打算默默地走到摆设在灵堂最角落的简陋桌椅旁稍作休息时。
如墨般的黑暗之中出现了几个十分不明显的人影在晃动,这让她下意识睁大了双眼往外头看去,并悄悄地移动到门口旁躲藏起来。
见到木制扫把被人随意的丢在一旁,女孩也顾不得全身上下都是瘀伤,手脚麻利地将扫把上的木棍给拆下来当作临时的防身用具。
犹如琉璃珠般的紫眼笔直地向外看去,女孩拼命地在心中祈祷着外头晃动的人影是自己太过於神经质而产生的错觉,然而令人感到无奈的是,清晰无比的交谈声却从外头传了进来,「真幸运,没想到居然可以在这鸟不生蛋的野外找到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可是感觉好像不是房子?」
哈哈大笑的声音不断地从外头传来,而且对方的目标明显是针对自己所在之处而来,这让女孩莫名慌了手脚。
因为女孩并不明白来者是否只是善意的想要借个地方休息,又或是揣怀着不详的恶意打算来找麻烦,这些都是攸关她是否出手的关键。
但从谈话里头看来,女孩总觉得後者的机率似乎大得多。
「可是里面好像有人在?」
「哈哈哈!等一下就把里头的人拖出来打一顿,叫他滚开让出这个地方不就好了……啊?!灵堂?!」
「操!哪个智障会把灵堂设在这里!」
不好意思,就是她家会把灵堂架在这里,不然你家要让她架设吗?
皱起眉,女孩在心中如此腹诽着,几乎整个人贴到了墙边,就怕外头的人发现她的存在,既然已经知道这里是灵堂了,一般正常人应该会嫌晦气、转头就走才对,如果可以这样的话就好了。
所以在他们确定会踏进灵堂之前,女孩尽可能的想要隐藏自己的存在,舍去不必要的麻烦。
只不过……细数着从黑暗中传来的声响,他们……他们是三个中年的男人吗?声音听起来有点年纪了……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菸味和一种酸味,他们走路的脚步声十分凌乱,时而重踏、时而彷佛踩空一般轻如羽毛,讲话有时也会断断续续的,是喝酒醉的人?
而且,他们还拖着什麽?为什麽会有重物拖在草地和泥沙地上的声音?
脏话连连的怒骂声从未间断,当第一个男人骂咧咧的一脚踏入了灵堂之时,女孩除了闻到冲天酒气之外,更从空气中嗅到了逐渐聚集而成的潮湿味──要下雨了。
而在那股复杂的气味之中,里头还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臭味,盘聚於鼻间久久不散,使得女孩不适地皱起鼻头。
「请问大叔们来这里有什麽事吗?」见到男人毫不犹豫的踏进了灵堂,女孩也不打算躲藏起来了,但也没有打算一开始就动粗,虽说对方几人擅自闯入,刚才也开口说了很多足以构成犯罪的言论。
但是如果没有实际行动的话,女孩觉得不能够随便出手,於是她将手里的木棍藏在背後,冷不防地开口了。
然而,当女孩看见跟在後头的另外一个大叔手里拖着什麽的时候,她只愣了半秒左右,身体几乎是下意识立刻有了动作。
抬起头,女孩看着第一个进门的男人脸上有着斑斑血渍,立刻抽出藏在身後的木棍,奋力往男人的颈间挥去。
那一瞬间,选择出手挥棍的女孩却犹豫了,在犹豫过後,她在中途硬是改变了木棍挥舞的轨迹,直击男人的右脸,隐隐约约的、女孩似乎听见了什麽东西碎裂的声音。
「干!是谁吓老子……哇啊啊啊啊啊好痛──!」
「操!小孩子?!」
三人对於突如其来的孩童声音还来不及反应,鱼贯跟在後头的两个男人就看见率先踏入灵堂的同夥被打得哇哇大叫。
而女孩同样不待其余的两人反应过来,将木棍由正手转为反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第一人的侧腰敲去、趁着男人弯下腰哀嚎,脚步正不稳时将人给踹到一旁,接着又往第二人身上狂打了好几下,最後才来到第三人面前,第一棒就敲在男人的手腕上,痛得对方不得不松开手里的拖行物,抱着手哀嚎连连。
下秒,女孩又一棍打在第三人的小腿胫骨前,痛得男人整个摔倒在地,「干!死小孩!」
回头往灵堂里看了一眼,女孩见到三人暂时都还无法从地上爬起後,也不管一路被拖行而来的女性身上触目所及之处全都是遭到殴打的痕迹,她迅速蹲下身,粗鲁的摇了摇瘫倒在地的女人,「姊姊?你还醒着吗?要逃就趁现在了!快起来!」
见到女人一动也不动的,对於她猛力晃动的举动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女孩心头一沉,伸手将女人从俯卧倒地的姿势翻了过来,高雅端庄的服饰和美丽的外貌早已不堪入目,只见女人瞪圆着一双没有生气的眼瞳,额上有个很大的伤口,黑色的血已经凝固在周遭的皮肤上,看起来非常吓人。
虽然早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是大叔们和这个姊姊之间究竟有什麽深仇大恨?
竟然把人打成这副德性……
见状,女孩当机立断地舍弃女人,站起身往前跑去,不料手里的木棍猛地被抓住,一开始挨打的大叔已经能够站起身了,其他人也是陆陆续续的爬起身。
一股力道将女孩往後拉扯而去,於是她选择松开手,一溜烟的窜进树林之中。
「靠!小鬼有种别跑!」
「啊喂!你她妈的早就叫你别打那麽狠,那女人死了啦!玩屁!」
「不要管这个死人了!先给我追到那贱货再说!」
粗犷的男声怒吼着,伴随着某种物体被踹飞出去落地的声音,即使不用回头,女孩也大概知道了某个被踹飞的物体,究竟是什麽东西,一股寒意由脚底一路窜升到背脊。
她不明白。
眼前浮现了那张毫无生气的苍白脸庞,距离死亡时间应该已经隔了两个小时以上,即使被一路拖行,身上的伤痕也不再冒出血珠,脸上到处都是瘀青,门牙还断了一截,女人的嘴里都是血,一点点的皮下出血布满了那张秀气的面容。
虽然不知道女人被缠上的原因为何,但从刚才男人们的谈话来推断,女孩可以肯定他们双方互不相识。
既然如此,为什麽他们能够做出这种事情来呢?
在今晚之前,那个女人可能才刚从公司下班,虽然有点疲惫,却满心期待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在家里等待的可能是她的父母、也有可能是她的丈夫和孩子。
明明有一个人因为他们的关系而死去了,为什麽他们可以讲得好像只是一只宠物不小心被玩死一样?
在死之前,那个女人是多麽的痛苦?
痛得握紧了拳,指甲陷进了掌心之中留下了血痕,甚至整片指甲都外翻断裂了。
他们凭什麽可以这麽做?
咬紧了唇,女孩动手往自己的脸上打了一掌,逼迫自己不要再继续思考下去。
注意到自己似乎快要跑到山路旁,女孩迅速切换了一个方向,往树林的深处跑去,虽然她完全不认识这里的路,但是比起跑在柏油路上,躲在树林里被发现的机率应该会降低许多,更何况山路上还有飙车族,不小心遇见的话也是一个大麻烦。
弯下腰窜过树丛和枝叶,女孩不断地拨开眼前的障碍物奔跑着,但是不管她再怎麽跑,似乎都没有逃出很远的距离,她的身高以国小三年级的年纪来说实在太矮了,只有一百二十六公分的个子还能跑去哪里?
这样很快就会被追上。
焦虑的跨过脚下的树根,女孩往两旁看去,暂时还没有看见男人们的身影。
才刚转回脑袋,一滴水珠却从头顶上落下了。
下雨了。
点点细雨渐渐地转为倾盆大雨,掩盖了来自身旁的脚步声,当女孩发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面对着猛然从右手边奋力挥舞而来的木棍,完全无法煞车躲避的女孩只能举起双手抵挡,一阵剧痛在双臂之间爆开,条状的浮肿出现的很快,女孩手臂上的白皙肌肤很快地浮出了黑紫的瘀青和撕裂伤,血珠从皮开肉绽的缝隙中滚滚冒出。
「她妈的你再跑啊!」不知道是哪个男人突然之间从旁边的草丛中窜出,怒气冲冲的嘶吼着,甩开手上的木棍之後就往女孩的腰间踢去,将娇小的身躯踢倒在地,「啊不是很会跑?!」
痛得蜷缩起身体,女孩用力地咬着唇,一声不吭地承受了三个男人的一阵拳打脚踢。
明明痛得发抖,女孩却不断地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毕竟被拳脚相向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可以撑得过的,之前更痛的都体验过了不是吗?
没事的……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只要忍一下……一切……一切都会过去的……
像是将所有怒气全都发泄完了,三人终於停下了不断施暴的拳头,急促的喘气声不绝於耳,随着雨声传进了女孩的耳里。
「干!今天赛爆了!」不但女人没玩到还要把她的屍体给处理掉,都是因为那个臭贱人和这个小鬼一样主动攻击他们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根本就是活该!反正都要处理屍体了,就算再多一具也没差了!
想着想着,总觉得一把无名怒火又冒了上来,其中一名有些发福、似乎是三人之中的老大一把抓起了粉色长发,将女孩整个人拉起来,惹得女孩频频倒抽一口气,「啊?!还醒着?你这小鬼也太耐打了吧?」
眯起豆一般的双眼,长相狰狞的男人突然笑得开心,仔细地上下打量着手中的女孩,「……等等,长得还不错嘛这家伙。」
看起来像是用染发剂染上去的粉发和白皙的皮肤非常相衬这点不说,眼睛又圆又大,脸蛋又相当标致,像个洋娃娃般,如果再长大一点,肯定比刚才的女人还漂亮。
「今天晚上的玩具,就改成她吧。」男人像是在展示什麽物品般,毫不怜香惜玉的扯着女孩的头发往上提,让其余同伴们看清孩子的面容,「很漂亮吧?」
语毕,男人便将女孩往泥地上甩去,顺势甩了甩自己的头发,把湿漉漉的发甩得更乱更邋遢。
蹲在地上的肥胖身躯几乎将女孩整个人覆盖在身下,大手一探,男人很快地撕开了女孩身上一半以上的洋装布料。
全身上下几乎只剩下脸蛋是完好的,但女孩却因为身上的伤,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开阖着发抖的唇瓣,微微睁开的紫色眼眸望着一片漆黑的天空,听着衣物被撕毁的声音,雨水接连不断地渗进了大面积的伤口里头,简直痛不欲生,痛得她只能紧握着拳,连爬起身都有困难。
如果……如果再不爬起来逃跑的话……她也会死的吧?
就像那个女人一样,受尽折磨之後死去。
冷不防地倒抽了一口气,男人突然伸手压住了她的肩膀,已经脱臼的关节被这麽一压,剧烈的疼痛感直冲脑门,女孩甚至无法思考任何事。
咬着唇,即使痛得发昏,女孩也不愿意发出任何一丝声音,只是紧闭着眼努力地忍耐着。
有那麽一瞬间,一片空白的脑袋里浮现了很久以前,曾经有个女人指着她、并歇斯底里的大吼着,『你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的,你这个杀人犯。』
所以……这个就是她的报应吗?
为了遵守约定,所以女孩选择厚颜无耻的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却让很多人因为自己,无缘无故的就这样死掉了……
……这就是自己应得的报应吗?
总觉得……这个报应似乎来得有点太慢了……
恶心的触感顺着男人的亲吻移动着,带着酒臭味和黏腻感的舌尖从女孩的胸前转移到了颈间,即使女孩的身体已经痛得什麽都无法感觉到了、甚至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但她还是觉得恶心。
「靠夭咧!这是啥啊?!」男人亲吻到一半,突然之间恼怒地抬起头,一把扯掉女孩颈间的破旧红线,将阻碍舌尖行进的护身符扔到一旁的树丛里头之後,才满足地继续进行着自己在女孩身上的开拓路线。
几乎快要阖上双眸的模糊视野之中猛地掠过了一抹红,女孩硬是撑开了越发沉重的眼皮,转过脑袋寻找着她这辈子最宝贝的护身符。
不行……
她只剩下那个了……能够证明自己曾经拥有一个幸福美满家庭的东西……只剩下那个了……就算她死了,那个护身符也不能不见……
深吸了口气,女孩几乎是使尽全力,好不容易才抬起手,试图推开身上的男人,但却很快地被男人打了一巴掌後重新压制在泥坑里,溅起了一滩泥水。
泥水溅上了女孩的脸,几乎整个人都陷进了泥巴之中,女孩已经半阖起眼,一动也不动了。
『若若、若若啊……』
逐渐模糊的意识之中,女孩的耳边再次响起了只有她才能听见的低语,反覆地诉说着相同的话语,逼得她几乎快要发疯。
每当女孩的脑海中浮现想要死去的念头时,那道声音便会悄悄地出现,就像是魔咒一样。
她的脑袋好痛……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拜托不要再说了!
酒臭味混着菸味的气息越来越浓烈,男人吻上了女孩的颊边。
冷不防地睁开眼,漆黑的眼瞳斜眼看着颊边的男人,「大叔,你可以去死吗。」
「啥?你这臭妮子说啥啊!」冰冷的孩童嗓音突然开口说着不符合年龄的话语,惹得男人抬起头,一脸莫名奇妙的看着压在身下的孩子,有些啼笑皆非的咧开嘴,「老子才不要。」
「不可以……因为我、还想继续活下去啊,所以只要你们今天不死,死的人就是我了吧,不是吗。」
『所以,大叔你去死好吗。』
瞪圆了那双黑眸,女孩猛地扬起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眼前的男人瞬间化成灰烬,随着雨水融化在泥泞之中,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原本坐在一旁稍作休息的同夥见状,先是愣了一下,代替了那个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声音、就这样彻底消失的男人尖叫了起来,两人连滚带爬的逃离了女孩的身旁,「哇啊啊啊啊她是那个恶魔啊!救、救命!刚刚到底发生什麽事!老大……老大居然凭空消失了……?!」
「前面有人!救命!这位老兄救救我们!这里有怪物呜呃──」
沉默地歛起了微笑,女孩看着其余两人脚软的趴在地上爬离她的身旁,耳边还能听见他们的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
……恶魔是吗……?怪物是吗……?
不论他们说什麽,好像都无所谓了吧。
恶魔也好、怪物也罢,不止是刚才那两人,这个世界上的人也都这麽唤她。
所以没关系的。
就算她只凭一句话、就让那个男人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没关系的。
女孩只不过是为了活下去,所以一如往常的、让别人代替自己去死罢了,没什麽大不了的。
这种的事,女孩平时已经做了太多太多,所以没关系的、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
冰冷的雨水滴答滴答地落下,彷佛覆盖了世界上所有的声音,女孩的身体也逐渐冰冷了起来,冻得让伤口的疼痛都被遗忘了。
看着不断落下雨水的黑色天空,不知何时恢复了原本色泽的紫色圆眼眯了起来,女孩再次勾起一抹微笑。
看来,她的报应似乎还没来呢?
没关系,她会继续等的,等到报应真正来临的那一天,不论有多麽痛苦、多麽可怕,她都会接受的。
所以现在就先让她继续活下去吧。
缓缓地阖上酸涩不堪的双眸,女孩抬起发颤的手臂,张口就往皮开肉绽的伤口处咬去,鲜血从齿间冒了出来。
分不清究竟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水珠滑过脸颊,女孩睁开发红的眼眶,松开了紧咬着伤口的嘴,留下了一排深刻的齿痕。
她不会再哭了,早在很久以前、女孩就已经发誓过了,不管遇到什麽样的事她都不会哭,已经没有比那一夜更惨的事了。
所以她没有哭,只是因为伤口太痛了所以眼眶才会红红的。
她才没有哭。
*
「……我们什麽时候能够离开这里……」逃避似的蹲在一旁,薰衣草蜷缩着身体,将脸埋进双膝之间,「我不想看了……」
「看到最後吧,这种场景你在梦中也没少见过不是吗。」头也不回的,冰炎看着年幼的孩子即使浑身是伤,也坚持着在泥泞中挣扎、试图去寻找被扔进草丛里头的护身符,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你不是她不惜揭开伤口、也要让你过得更自由的人吗,羽为了你做了那麽多,你连这个都看不下去吗。」
「……」维持着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的姿势,薰衣草拽紧了手臂上的衣服,沉默了很久、久到连身旁的人都以为他们之间不会再次开口说话时,她猛地站起身,指着倒在泥水之中奄奄一息的孩子大吼了起来,「你有看到若若刚才的表情吗?你有看见吗!?一点感情都没有、她对於那个突然消失的男人就连半点罪恶感都没有,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死绝了也没关系,只要她还活着就没关系!」
「若若她……她才不是这种人……我才没有在梦中看过这样的若若……」全身都在颤抖着,薰衣草看着眼前的男人无动於衷的直视着前方,而自己却连转个头都不敢,只能无力的放下手,闭上双眼低声呢喃着,「不公平……他们到底凭什麽把若若逼到这种地步……」
就算被人无缘无故地压在地上痛揍一顿也好、像刚才一样被人指着鼻头羞辱也罢,若若总是这样默默地承受着一切。
没事的、没关系的、只要忍过就好了。
被压在地上抓着脸打的时候,若若的心里除了这些之外再也没有任何想法,就算觉得难过、觉得受伤、觉得痛到无法忍受,她都不曾想过那麽可怕的事,她将那些恶意全都视为对自己的惩罚。
明明若若都那麽努力的忍耐了,为什麽要这样逼她!
深吸了口气,薰衣草缓缓地睁开眼,低头看着自己略微透明的双脚依然踏在泥地与草丛之中,豆大的雨珠穿过他们的身体落在泥水之中,溅起了水花。
究竟什麽时候才能离开呢?
像是身历情境的画面一一浮现在眼前,即使想要拔腿逃离也没办法的记忆什麽时候才能够结束呢?
「就算再怎麽逃避,这都是她曾经发生过的事,唯有亲眼见证到最後,才有办法继续好好的陪着羽走下去吧。」终於转开了视线,冰炎看着绿发女孩掩着脸,轻声地说道,「羽醒来之後,就拜托你了。」
不待薰衣草的回应,冰炎再次扭回脑袋,想起了粉发女孩那时伸出的冰冷双手,如果这段记忆没有被刻意封存起来,他凭什麽……凭什麽质问女孩究竟是什麽人呢。
『……我就是我啊……我才想问你们,你们到底认识我什麽了?』
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了起来,然而冰炎的耳边却响起了另外一种声音,「吵死了。」
低喃了几句精灵语,冰炎烦躁的抓了抓脑後,心情莫名地暴躁了起来,不单是因为那段记忆,而是一种更加令人讨厌的感觉涌上心头。
打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冰炎就注意到了粉发少女的右脸颊上有着一个非常不明显的封印术式。
他一直都很好奇那个术式究竟是谁设下的?为什麽这麽做?
在他们之前,还有哪个来自守世界的人接近过羽若茴,甚至设下了那个比外观看上去的还要复杂的术式?
一个弄不好,那个术式将会反噬被施术者,於是冰炎选择无视了自己的好奇心。
然而,当他结束任务回到黑馆、见到那个满身是血的少女时,那个法术已经损坏了,而幻武灵体却劈头就指责他是造成这一切的半个凶手。
皱起眉,冰炎不打算再继续追究下去了,因为没有意义,无论是或不是,他们都无法再次抹灭少女的记忆了。
一股淡淡地清香盘旋於鼻尖,当冰炎和薰衣草意识到这股气味、并同时抬起头往前看去时,陷入半昏迷的女孩早已被神出鬼没的男人拥入怀中,娇小的身躯似乎对於来者的碰触感到不安,使尽最後的力气挣扎了起来。
「找到了,终於找到了。」随着男人的触摸,像是花朵一般的香甜气味里头带着少许的药草气息扑鼻而来,女孩渐渐地停下挣扎,任由男人抚摸着脸庞,「呵、真亏你能将这个礼物藏起来这麽久呢。」
「只不过啊……我明明和你说过了不是吗?明明让你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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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7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