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解了狱卒身上的迷魂散、又用药将他们这段记忆消除,本想就这麽这麽离开,忽而想起既用了探望幸芝的藉口,是不是该将戏演足为好?左右也花不了多少工夫,就去探望探望那位被关押了两万年的凤凰幸芝。
其实我对幸芝没半点兴趣,虽说她与水神有着难解的恩怨,亦与现在的我无关,我既对大殿下没了爱、自然对幸芝也不会有恨。
起先我仅仅是想走个过场,却在见到幸芝本人後有了不同的想法。
她所处的牢房与云裳的幽室大相迳庭,笼中灯火通明、一靠近便觉得暖呼呼的,该有的器具、摆设一应俱全,她侧对着牢门低头作画,四周洒散着诸多画纸。
她的头发很长、艳红如血,披着袍子也难掩她的玲珑身形,烛光映在她犹如凝脂的脸颊上十分吸人眼球,幸芝真的很美,这样一个美人大殿下为何不爱?
我想起了元姬,她练化为水神的模样,确实是实打实的美人胚子,但我总觉得元姬的美缺少了什麽,或许正如旋龟族长所言,她的仿效是有形无意吧。
单以外貌而言,元姬占了上风,可若让我来挑,我倒觉得眼前的幸芝更加让我难以忘怀。
「谁?」她的声音稍嫌沙哑,彷佛多年未曾言语。
「我叫淼音。」
「淼音?」她放下画笔,正面望着我,「一只小妖何以进得来天牢?」
「我来探视一个朋友。」
她轻蔑一笑,「那来我这儿做什麽?我可不认识你。」她的视线转回画纸之上,凤凰是高贵的种族,态度高傲点是人之常情,遑论我还是只小妖。
我注意到四散的纸张上画的全是同一个人的肖像,栩栩如生的表情与动作简直像极了本人,只是那画中之人并非我所知的白发苍苍。
「你画的是大殿下?」
她一听我这麽问,眉眼开朗不少,「你认得苍什哥哥?」
「是。」
「他好吗?」她的语气高昂、嘴角上扬,我看得出幸芝对大殿下非常上心,也是,若非爱入骨髓,岂会为了他犯下这许多过错?
「挺好的。」
「你出去後能帮我传句话吗?」她双手握着寒铁柱门,期待着。
左不过一句话,我遂应允了她,「你想对他说什麽?」
「帮我告诉他,我想见他。」
幸芝眼中带着些许泪花,同样是等待了两万年,大殿下身边有那麽多亲朋好友支撑着他,而幸芝却只能孤独地在这樊笼中以画寄托相思,都是痴人、都是可怜人罢了。
「我会替你转达给他,可他怎麽决定,我干涉不了。」
幸芝阑珊坐回椅上,攥着袖角念道:「他还不肯原谅我吗?」
幸芝不断低声呢喃着,不晓得是在对自己说或是想对大殿下诉情?
幸芝见过了,我也该离开这天牢了,我方转身走了两步,身後便传来一声道谢,「谢谢你。」
「谢我?」我摇了摇头,「只是传句话,用不着谢。」
「两万年了,你是唯一一个来看我的人,有人陪着自己说话……真好。」
幸芝笑得让人垂怜,她的怅然使我不禁反思自己的幸运,我算计过人、杀过人,或许罪孽比幸芝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我至今仍能逍遥活着、有珍爱之人相依。
人呀,总是太习惯於身边拥有善意,甚至时而嫌弃,殊不知有更多人对这些求而不得。
幸芝是否真的罪大恶极?这个问题默默地留在了我心底……。
天宫大殿中争执热烈,我不便中途入内,便在外头阶梯上坐着等待息吹。
我掏出了雨伞,照伯重教我的法子将它变回原本的大小,我仔细研究起它,从伞面到伞骨全都摸过一遍,我好奇雨伞的用途是什麽呢?看着不像是能用以斗殴的武器,不会真的只能拿来挡雨遮阳吧?
我转念一想,听闻水神脾性温和,她的法器多半不会是伤人之物,会是有助修行的宝物吗?
我撑着伞在阶梯一隅聚精会神地操控法力,这份水神的恩惠在我体内每一处流动,毫无阻碍、悠然流畅,我闭上眼、将意识放大,从皮肤表层不断向外推去,我能感受到周围的气息,一株花草、一颗石子、甚至是一滴露珠,此刻万物的存在前所未有地清晰。
我有个直觉,从前使不动的法术现在的我能做到,这份自信让我跃跃欲试。
我伸出了手,在手掌上凝聚力量,空气中一层薄雾从四面八方向我的掌心集来,薄雾飘过站岗的天兵天将眼前,他们无动於衷,眼神皆无半分游移,我方知自己是唯一能见到这雾气变动之人。
虚无的水雾缓缓凝结为一颗水珠,小如珍珠、却璀璨如光,我习惯性地朝它吹了一口气,如同幼时吹玩泡沫般。
它一路飘浮、缓慢而轻盈,我才高兴创造了一个可爱的小玩意儿、打算等会儿拿去息吹面前炫耀一番,下一瞬它迎面撞上一道宫墙,随即一声巨响响彻云霄,轰隆声中那道墙碎成尘土、飞扬在大殿前庭。
完了,闯祸了!
我听见许多匆促的脚步声从大殿中奔来,我下意识想逃之夭夭,可才一站起身,若干天兵天将立马围了上来,看来他们虽没注意到雾气,那颗从我手中飞出的水珠倒是看得清楚。
我一撇头,大殿门前早已站满来自三界的各方领袖,息吹的脸色很难看、非常难看,会审是何等大事,息吹担子那麽重,我还在这种关键时刻大肆破坏,难怪他这般大怒。
但我也无辜呀,我本就想结出一颗水球玩玩,岂料会是一个如此强劲的水型炸药呢?
逃是逃不掉了,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息吹面前,「给个解释的机会好吗?」
「要解释向此处的主人解释去。」
息吹显然是不想管我了,我理解他的想法,天宫到处都是与我交好的神族,他们定会帮我向天帝求情,一人做事一人当,也不是什麽大罪过,天帝应当没那麽小气。
我眼角瞥见东岳大帝及青楠暗暗窃笑,他俩都是随性之人,困在大殿之中商议正事必定闷坏了,我闹出这波动静称了他们的心,给了他们机会偷懒偷懒。
「天帝,这事是意外。」
天帝挺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说:「小事,你是贵客,不用介怀。」
语毕,天帝向二殿下使了个眼色,二殿下袖手一挥,粉碎的宫墙瞬间恢复原样,谁都没有责备我,众人随着天帝返回大殿,息吹让我先回客居待着,接着也进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