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将近,迎来的是一年一度为期三日的校庆。
惯例下,仪队都会在开幕式的时候表演给外宾看,而学校的大礼堂会准备才艺表演,邀请校内有才艺的学生共同参与活动,而在最後一天学校还会请本土DJ到大操场举办电音趴。
在筹备活动这方面,他们就读的学校在整个县市都是远近驰名的。也许因为是公立高中,学校的管理阶层都出手十分阔绰,听闻曾经有一届的校庆甚至邀请到一位国外歌星来表演。
今年虽然没有国外歌星,但却请到了在电音圈也算小有名气的DJ,为此杜郁庭在整个活动的筹备中特别花费脑力,帮郑小姐处理了电音趴中很多细节。
校庆前一晚,杜郁庭又在学校待到了很晚,天色已完全呈现夜空墨蓝。她趴在操场上架设的舞台上调整镭射光及喷火装置,晚上的空气已渐渐透出萧瑟的寒意,但她却忘记带外套了。
杜郁庭心里暗骂一声,搓着手臂回到灯还亮着的学务处,向郑小姐报备一声,准备要回家。
郑小姐气色很差,为了筹备整个活动,她说她已经好几个礼拜睡没超过3小时了。她眼下挂的两轮黑眼圈证明其所言不虚,这几天最常和杜郁庭抱怨的是她不干活动组了。
「我先走罗!」杜郁庭背起书包,向还在做微调的郑小姐道别。
郑小姐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杜郁庭看了不禁露出同情的笑容。但她没有说什麽,推开门迎接泛着冷意的夜风。
当她走离行政大楼,却发现一个熟悉的人正在路灯灯光阴影下滑手机。她还没开口,就让那人抢先了--
「啊,果然还没走。」冯彦君吹了口口哨。
「你怎麽在这?」杜郁庭问道。
「刚仪队练习完,听俞铭说你最近都待很晚,想说碰碰运气罗!」听他的语气,倒像真的是一件没什麽大不了的事。
「谢谢你等我。」杜郁庭语毕,突然一阵秋风吹来,冻得她手臂起了大片的鸡皮疙瘩。
「怎麽秋天了,还不加件衣服。」冯彦君很有自觉地将自己手中的外套递给她:「你先穿着吧,感冒就不好了。」
杜郁庭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过他手里那件还留有余温的外套。冯彦君的外套对她而言太大了,下摆长过臀部,袖子连手都没办法伸出来。
见她如此模样,冯彦君笑出声来:「你这样好像小朋友偷穿大人的衣服。」
「你少罗唆啦!」杜郁庭脸颊泛红,多亏天色已暗,看得并不是很清楚。
「好啦,走吧,我们一起去公车站。」冯彦君笑道:「不然你一个女生,这里又这麽暗,说起来满危险的。」
嘿,那是不是其他女生一个人待着时,你也会这样陪她呢?杜郁庭并没有问出口,一方面她没有立场,一方面答案她可能无法接受。
公车站很冷清,冯彦君站在杜郁庭身边的巍峨身影,让她有种想要靠上去的冲动。那样温暖的人,体温一定也是很温暖的吧?但她不知道他们之间这样模糊不清的界线到底代表什麽。
没有人在看手机。这样安静的氛围正好让彼此听见对方的呼吸。鬼使神差地,杜郁庭堪堪露出来的小手抓住了冯彦君的衣角,就像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冯彦君显然感觉到了突然多出来的重量,但他没有躲开她的手,反而就这样让她抓着。
杜郁庭非常害羞,等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麽的时候,对方的纵容却让她又不想放开了。
怎麽会这样。她心里很懊悔。明明她们才认识不到三个月啊。
可能他们都忘了,多少爱情始於一见锺情,多少爱情也在一见锺情中燃怠。但截然不同的结局却也有共同的结果,那都会是最幸福的,存在於半梦半醒中,然而对方的触感却那麽真实。
也许他们可以期待一个好结果。就像现在。
***
杜郁庭是穿着冯彦君的外套回到家的。
不是她矫情,而是冯彦君半强迫地让她留着,如果怕被家长误会的话,就在进家门前脱掉收好就好。
但最悲剧不过如此,她在家附近的路口看到了正好要出门买消夜的杜妈。她不太确定自己的母亲是不是有看见她,闪进转角後马上脱掉了身上那件过大的外套。
待她在客厅坐定要找食物吃时,骑着摩托车出门的杜妈便提着咸酥鸡回到家了。进屋的杜妈先是看了杜郁庭一眼,把咸酥鸡摆到桌上,问了一句:「今天怎麽那麽晚?」
杜郁庭松了一口气,猜着杜妈应该没有看到她:「明天校庆,我留下来做场地最後调整。」
「噢。」杜妈应了一声,再看了她一眼,叹气道:「你要交男朋友没关系,你妈没那麽保守,只是改天要带回来给我看。」
杜郁庭刚塞进嘴里的肉差点没被一口喷出来:「……我没有男朋友。」
「没有男朋友?那你那件外套是谁的?」杜妈一脸不相信:「不用跟我说谎啦,我都说了交男朋友没关系了。」
「我就说我没有男朋友了……」杜郁庭无语,果然还是被看到了:「那件外套是我朋友借给我的,因为我今天忘记带外套。」
「是吗?」杜妈还是一个问句扔给杜郁庭:「快点吃一吃,吃完去洗澡,我还要洗衣服呢。」
杜郁庭含糊应了几声,赶紧吃完拎着书包回到房间。
她躺到床上,仰天长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从书包里露出一点头的外套,忽然不知道该以什麽心态面对冯彦君的好意。
穿在身上的时候,闻得到冯彦君身上的味道。嘿,怎麽会这样?那样竟给了杜郁庭被抱在怀里的错觉。
待她一身倦怠吹完头发後,又把那件外套掏出来,鬼使神拆地将之抱进怀里。
那是一股让人十分心安的味道。就如同冯彦君这个人给杜郁庭的感觉一样,彷佛只要在他身边便再也没有什麽能够惊扰她的思绪;但杜郁庭却同时感到罪恶,这样能带给所有人阳光的男孩,不应该只属於她,而他的好意也不该只有她独享。可她又不乐意看到冯彦君对除了她的女孩做出相同的事。
管他的,既然这样一点独占的慾望也叫自私,那她乾脆自私到底。杜郁庭还是不敢尝试厘清冯彦君对她似乎都有着弦外之音的一举一动——她不敢相信自己在他眼里能有多特别,或甚至想要拥抱她、亲吻她;他们毕竟还只是未曾嚐过现实苦闷的温室花朵,若说心态能有多稳固,那一定是谁都不会相信的。
杜郁庭拿起手机,点开了IG介面与冯彦君的对话框,先是打了一行「谢谢你的」,打到一半出神了一会,又按下了删除键,再打、再删。彷佛她陷进了一个怎麽都没法脱身的轮回里,最终还是以滑掉IG页面作结。她不知道该再用什麽心态面对这个——她喜欢的男孩。在上一段关系里她已经让自己受过太多伤,太多难以癒合。
她有个感觉,冯彦君能够将她一手拉出来,只是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不是有那个资格,可以去接受这段刚萌芽感情的救赎。即使她深切明白自己并不是罪人⋯⋯她只是喜欢上另一个男孩,单纯只是这样而已。杜郁庭意识逐渐模糊,连灯都没关上就这麽睡了过去。
被扔在床头的手机在她睡着後震了一下,亮起的萤幕显示出甫传送讯息的人:
yjfeng_4719:明天记得带外套,小公主
萤幕又暗了下去。
***
学校校庆,四处挂满了长串的装饰品,原本单调的校园彷佛多了几分色彩,让这一成不变的风景有了些质的改变。正值高二学生考完段考之际,大家的笑容都轻松了许多——毕竟他们难得能这样彷佛不要钱似的大吼舒压,感能暂时脱离这个高中带给他们的所有压力;听说高三学生的校庆参与度可会降低不少,那麽这正在流逝的一分一秒便显得弥足珍贵。当他们知道这些可能再也无法再次亲身体验,他们玩起来甚至比国一的小孩还要更幼稚更疯。
例如说做出大型的加油板,在有同学上场的比赛聚在操场旁尖叫嘶吼着加油。即便这已经是传统,在这些高中生的疯狂下却不老旧迂腐,就站在加油区中间的杜郁庭感觉自己的耳膜快要被声音撕裂,连忙拉着刘品柔悄悄溜到教学大楼一旁的阴影处。即使离操场有一段距离,从那里传来的加油声依旧震耳欲聋。
「别偷懒啊?大家都在那里加油——」刘品柔挑眉,却见杜郁庭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随後坐到花圃上,半点都不在意沾上她运动裤的泥土和枯叶;一阵风吹来,带着空气中浓得无法忽视的青春气息。刘品柔也坐到杜郁庭身旁,杜郁庭才开口。
「我没有偷懒⋯⋯他们太吵了,我头很痛。」杜郁庭深吸了一口气,阳光穿过树叶投射下来细碎的影子正好落在她脸上。整个世界在那一刻充斥着不确定感——说起来杜郁庭这样的女孩放在操场本不适当,甚至汗湿的衣襟也都显得格外突兀;十一月的天气放在南部不过只是一场盛夏的延续,而天空很高、很高。
「那你打算在这里待上一整天?别搞自闭了!」刘品柔大笑道:「老天,难得我们能这样放开地玩——」杜郁庭听了也笑出声来;在这所活动少的可怜的升学中学,能像校庆一样这麽盛大的活动确实是五根手指能数出来。也许这里大家都把校庆看得极具代表性,杜郁庭也是如此,她知道再也没有什麽能凝聚大家的向心力到如此极限的活动了,特别是在高中这段大家无所畏惧疯狂的时期。
「我才没那麽说!你还不是被我一把拉出来了,你也觉得那里很吵,不是吗?」杜郁庭偏过头去望向操场的方向,那里已被密不透风的人群给彻底围了起来,她拉了拉自己微微汗湿的衣领,随後道:「我想我更期待明天的开幕式,至少还有表演可以看。」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虽然很热——噢,我想这才是重点。」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就是想看彦君⋯⋯别那个表情,你骗不了我。」刘品柔见杜郁庭有要反驳的徵兆忙打断,朝她淘气地吐了下舌头:「嘿,这又不是什麽见不得人的事,我也能和你说,我同样期待明天热舞社的表演。拜托别问原因,我也跟你一样不愿意说出来,好吗?」
「不,我实在很惊讶,你居然承认了。老天,这比什麽都要让我惊讶,亲爱的品柔小朋友!」杜郁庭微张了嘴,随後偷偷笑出声;要听见刘品柔如此坦承也可是不容易,杜郁庭感到放松不少却也不忘损她一句。
「闭嘴。」毫无意外地,她得到了刘品柔没有攻击性的喝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