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时间都在漂泊。女孩成长为女子却始终无法安定下心，扛起必须稳重的思绪，到处奔波去拢络愿意一同改革家族的那些年长者。虽然刚开始莫以禕总会被逐出门外，或是被各种秽言秽语羞辱，他们看不起这样一个温和的女人是要怎麽成为领导，又能怎麽保障他们的利益。有好几次看着满身狼狈的短发女子回到住处，白霠就会舍不得地提出还是换他去谈的方式，但就如年上猜测的那样得到拒绝，小学妹总是会回说亲自去谈才有诚意，这样都做不到的话，那麽改革更不会成功。幸运的是，这些在家族中能轻易召集腥风血雨的长者，或许骨子里还是有着爱护孩子们的血液，渐渐在莫以禕身上看见了他们儿女的影子，所以後来不少人被这样用心的年轻人打动，因而决定参与计画。
一切都筹备就绪，无论是自己本身，或是在家族中的势力，但动静不算小却没有引出Zack的关注，又或者那个男人其实也很清楚，就算两人真面对面杠上，莫以禕也不一定下得了手。本身的善良性格无法轻易改变，更何况他压根就不想改变拥有这个性格的自己，他害怕走火入魔、他害怕独自迷失在黑暗。每晚灰蒙蒙的梦靥里，莫以禕都会看见孙谊的身影，对他来说，那是自己害死的第一个人。偶尔会在全身冒出冷汗下直接惊醒，偶尔他会继续待在梦中望向接着出现的孙楟发楞半晌後，才泪流满面地醒来。
上个月末开始在梦里见不着孙楟了，莫以禕有种不好的预感，会浑身不适那种不好的预感。於是请白霠事先做好准备等他，年下决定要自己回国一趟，如果可以的话，想贪心地与那个心心念念的女孩再见一面，或许会是最後一面也说不定。
刚回到原先住处的那几天，彷佛每个瞬间都能看见那天酒醒之後的孙楟与自己坐在餐桌前一起吃饭、能看见在沙发窝成一团看电影的小熊、能看见躺在床上熟睡的熊宝宝。莫以禕忍不住地喝酒了，他想大醉一场，也想要逃避这些原以为自己能好好承接住的难受。与白霠约定好过完孙楟的生日後就会回去，还有一个多月，拜托这段时间里让他再积攒多一些勇气吧，足以亲口说出道别的勇气就够了啊…
姜禾是身边唯一一个信任的「平凡人」，莫以禕犹豫很久以後，决定把这些真相、他的情感与故事都寄放在她那里，如果真的回不来了，希望至少有个人能安安全全地替自己保管这些记忆。还想请她再收留那个与自己年纪相差甚多的亲弟弟，让他也去店里工作，就把咖啡厅当作庇护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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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啦？」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随着姜禾所指的方向望过去，位於咖啡厅角落的窗边座位上，光线斜斜地洒落在女子的金褐色发丝。两年过去了，就这麽喜欢这个发色？但似乎也因此没有什麽变化，她依然如此耀眼，莫以禕心想。
向柜台边的吴黎要了一杯红茶，接下姜禾给自己打气的微笑，他揣着怀里的牛皮纸袋与包裹在上头的紧张，战战兢兢地走向指引自己前进的光。
「你其实，」将牛皮纸袋放在桌面，右手覆上女子对面位置的椅背「一直都记得我对吧？」
「明知故问。」她果然又是回应这句熟悉的话，莫以禕边想着，一边迳自拉开椅子坐下，只不过坐定後终究还是怯了，此刻不敢与孙楟对视的他，决定偏过头装作在思考的样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桌上方才姜禾请吴黎端过来的那杯红茶，上头冒着的热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变得冷却的杯身。咖啡厅里还算是有些嘈杂，但周遭一切似乎都与他们无关，两人就这样有默契地维持沉默。不远处的姜禾和吴黎不太放心地频频朝两人投过来目光，却也清楚这时她们好像也没有办法插手做些什麽或是说些什麽。
「吴黎跟我说你有事情想找咖啡厅的店长，是跟店内植栽装潢有关的吗？那个可能跟姜禾讨论会比较清楚，毕竟我们家副店长待在这里的时间更久。」
看见自己出口这段话後，原本是想打破沉默的，却让面前的女子皱起眉，不着边际地叹了口气，莫以禕将凉掉的红茶一饮而尽，紧抓住眼神里快要倾泻出来的情绪，轻轻地勾起嘴角，像只猫咪眯起眼在微笑。
「孙楟，你想跟我说什麽吗？」察觉小熊听见他唤出名字时的微微颤抖，莫以禕在桌面下紧紧抓皱了自己的衣角「不会是因为我大学时候也是先约你，但见面後又什麽都不讲，所以你打算报仇看看吧？」
「不是的。」孙楟轻笑出声，莫以禕以为是自己刚刚尝试的幽默有帮助，正打算继续尝试用那个语调说下去的时候「不是的，以禕，我要结婚了。」
「啊抱歉，我不是…我只是吓了一跳。」莫以禕将纸袋推向前，示意孙楟接过去「如果早点知道的话，就能多准备一份新婚礼物了。」
完了，似乎冷静不下来，这种状况真的好难平平淡淡地面对。
「这是什麽？」她晃了晃脑袋表示疑惑的模样还是那麽可爱，这样的孙楟能有个人给她幸福真是太好了。不是吗？
「给你的礼物，晚点再看看吧。」漾起此生最最温柔的笑容，莫以禕决定要忽视自己的暗自咬牙与反胃感「生日快乐，还有，新婚快乐。」
被孙楟的目光盯得有些灼热，他转而将视线投向柜台处，姜禾接到讯号後不久便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个瓷盘，盘子上盛装着莫以禕前一天在厨房奋战多时成功制作出来的咸派。他还记得小熊不怎麽喜欢吃太甜的食物。
「抱歉，」朝着一脸惊奇地正在为食物拍照中的孙楟点点头，他站起身「我有事得先走了。希望你喜欢，好好把它吃完吧。」
「莫以禕，」转身离去之前，衬衫下摆再次被扯住，他彷佛听见自己身体某个部分的破碎声响「婚礼那天你能来吗？我想把捧花给你。」
静静握住熊宝宝的爪子，莫以禕用尽全身的力气保持着轻柔，像极了悄声无息的大猫咪，他倾身拥抱住孙楟，如同过去每次她想要的那样，软在金褐色短发女子的怀里。
「孙楟，你会幸福的。」表情淡漠着，同时将一如往常暖和却参杂沙哑的嗓音送进她耳里，那是他快要忍不住眼泪的徵兆「我会一直守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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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厌其烦说了好几次应该要送店长出行，所以熬不过姜禾的坚持下，让她开车载自己来到机场。行李跟旅客先下了车，报到柜台还没开放，莫以禕找了大厅角落的长椅坐着等姜禾与他会合。
「不拥有，就不怕失去了。」
莫以禕突然想起这句，当时第一次向程熙告白後得到的回覆。可程熙最後还是失去他了，因为她的不去拥有却占据、却豢养，让他痛得只能选择离去。虽然曾经觉得自己在不对的时机选择远去而有过罪恶感，但他也因为孙楟那道光亮走出了名为程熙的迷宫。
这一次呢？莫以禕心想，那这次的他和孙楟呢？他也没有霸占她，他努力尝试让她自由地、快乐地生活，也一直都好好注意不要伤害到她了，怎麽结果依然还是失去？他不明白。也许是他能够对她做出的承诺永远只是守护着她，而不是陪伴她或不会离她而去吧？但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情，他真的不想保证。
原以为孙楟是光，但她其实是另一座迷宫。差别只是没那麽黑暗、没那麽可怕、没那麽多荆棘在身上，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心甘情愿困在里面。终究还是得继续面对没有她的生活，如果这是能让孙楟得到幸福最好的方法。
「兄弟，想什麽呢？该走啦。」姜禾悄然出现在身後，拍了拍他的背包。
「我必须离开的真正原因，能永远别让孙楟知道吗？」留意到她的沉默，莫以禕又再补了一句「我也不知道为什麽，突然就想说永远，但真的拜托你别告诉她。」
姜禾依旧笑笑没有回话，只是伸手拿过短发女子手中的行李箱，不顾行李主人试图用力握着拉杆的拒绝。莫以禕只好让着她，缓缓地跟在她身後朝托运行李处走去。
报到完成，两人驻足在通往海关检查的入口前，莫以禕又再次向姜禾叨念一次前几天刚提过的注意事项，马尾女子也只是无奈笑着点点头。十分尽责的副店长完善地接下了自己临走前抛出的一切，莫以禕心怀感恩，最後将工作室的钥匙也交给她，请她有空就帮忙打扫打扫，并好好照顾桌上那盆仙人掌。
「要好好照顾的，包括送仙人掌的人，对吧？」
「明知故问。」短发女子扬起笑容。
「到了那里，还是跟我说一声吧？」姜禾一派轻松地开口，就像她的兄弟不过是要去哪里度个假，下周就会回来跟自己一起面对开店的辛劳工作那样。
莫以禕只是犹豫了一下後轻轻点了头，接着挥手向她告别。
待短发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队伍尽头，姜禾拿出手机，拨出了一通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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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以禕如姜禾所料的再也没回讯，所以白霠突然出现在咖啡厅里的时候，她其实因此吓了一大跳，毕竟上次送好友去机场也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
「请问今天孙小姐会来吗？嗯…我是指孙楟。」
「会来啊，不过她说过今天有比较多订单，可能会晚一点，你找她吗？」
「是这样的，」棕发男子将一个画有小熊图案的纸盒递给姜禾「我必须要先离开了，没有办法停留太久，可以请你帮忙拿给孙楟吗？」
「等等，」一丝古怪的不安闪过，姜禾叫住匆匆离去的男子「他在哪？」
「他不会再回来了。」白霠走回到柜台边，轻轻叹了口气，将那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又刺痛「我很抱歉，请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