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你可知道,灵川主控者的存在,是为了什麽?又为何,要成为主控者?」
森林中,女人一向迟钝的动作变得檩厉,脱去了平日的老态,换上轻巧的步伐,漆黑的貂面映着诡异的月光,一双精明智慧的眼彷佛在夜里锁定了猎物,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女,银白的狐面在皎洁的月光下,竟看来无比神圣,一身白衣被夜风轻轻扬起,随风摇荡。
雨微微眯起双眼,「我们栖身於黑暗,行走於炼狱,藏身於死境,一双手收割生命,一双眼看尽炎凉,一双耳倾听哭笑,对我们而言,所有的一切都会慢慢蜕去色彩,一点一点的转为黑白,这又是为什麽,你要跟我争夺?」
鸣默默地收紧手中的银针,缓缓抬起双眼,收去眼底的所有情绪,缓缓地开口,「为了⋯⋯为所欲为、从心所欲。」
一片寂静,雨突然大笑出声,手中的银鞭一甩抽向她面上的面具,面具下的脸透着狰狞,「为所欲为、从心所欲,这可是不小的野心,倒让我看看你有没有那本事!」
银白的长鞭泛着紫光,鸣毫不马虎的闪身退後,随即掐着与收鞭的空挡欺身上前,指尖闪过淬着蓝芒的银针,向着雨的穴位刺去。
雨一个侧身,银鞭像条灵蛇般甩着尾端抽来,不敢硬扛,鸣再次退开,脸上闪过一抹凝重,将手伸向腰间,雨的银鞭却破空而来,逼得她跃向空中,在空中翻身藏入林中,将匕首握在手中,背贴着树干,眯起眼观察雨的动向,指尖捻起一根细小的银针⋯⋯
「——」
银针无声,悄悄刺入皮肤,丝毫没有惊动从容而立的雨。
这样就成了?
鸣心头一愣,正觉事情不对,一道带着煞气的银光闪过,树枝断裂的喀喀声传来,同时⋯⋯「呜⋯⋯」
摀着手臂上被银鞭扯出的伤口,鸣有些狼狈的现身,抬头看着静静冷笑的雨,後者收回长鞭,语带着嘲讽,「我教过你,下手後,先撤了再说,你没往心里去。」
「我大意了。」鸣平静的说着,随手在身上扎了几针,止住血後,握紧了匕首,眼底闪过一抹暗芒。「你老人家没什麽要做,乾脆些让了位。」
雨嗤笑了声,戏谑地扬起嘴角,「无所谓,能的话,就来夺下——」
「我不是请求,这是要求。」鸣左脚一蹬,瞬间来到了她的面前,一手往她持鞭的手抓去,同时旋身将匕首送像她的腹部,雨眼底透出一丝惊讶,翻手掐住她的手腕,鸣起脚一扫,将她踹出,握着银鞭硬是抢下,左手心被鞭身的倒钩刺出无数细小的血洞。
「简直疯了⋯⋯」
雨忍不住感到一阵背脊发毛,她早知道这是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孩子,但这样胡来⋯⋯「你不知道这上头⋯⋯」
「这点毒都耐不了,我可没这麽弱。」鸣沉声说着,忽视手心传来诡异的热度,将银鞭丢到两人都构不到的位置,摆起架势,匕首闪耀着森幽的蓝光,「好好的,比个高下,雨。」
「狂妄的小姑娘。」
雨笑了声,侧身挡住自己的左臂,也摆起架势,只有她知道,她的左臂已经完全失去知觉,要是知道受了她那一针会这样,她怎麽也不会为了找出她的位置而故意中招⋯⋯
现在想这些,已经来不及了。
雨往前冲出,鸣起手击开她的攻击,贴身攻击。
黑与白交替着,铿锵的金属声不绝於耳,雨一记侧踢,鸣微微眯起眼,一掌拍在她的腿上,向後翻身,左手撑地稳稳地站着,手指微微抽蓄。
瞥了眼自己的手,鸣继续发动攻击,不断将藏在指间的银针拍到雨的身上,手指也渐渐的因为过度施力而传来阵阵疼痛,雨的动作渐渐迟钝,除了左臂,大半个身体已经几乎不听使唤了。
最後一针,抵着她的命穴。
黑夜的森林,恢复了平静。
鸣喘着气,握着银针的手突然的一松,一时再也无法重新握起,十指不可控制的发颤,雨静静的站着,远处,银色的长鞭染满了泥土,躺在黑暗中,紫色的毒光黯淡。
「鸣⋯⋯」
平静的声音响起,雨的脸上透出了一抹温柔的笑,鸣的手一抬,鸢尾、鵟羽、鹫翅收起了兵器,静静的看着两人,风嗥等人深深地低下头,脸上透着解脱的轻松。
「你也不是那个茫然无措的小公主了⋯⋯」缓缓闭上眼,雨抬手,摘下脸上象徵着主控者身份的面具,这样一点动作,做起来都有些困难,感觉不到身体,雨一张略带苍桑却慈祥的脸庞映着月光,显得更加柔和,「你很努力了。」
鸣望着她,狐狸面具下,湛蓝的眼毫无起伏,「我⋯⋯还远比不上雨大人您。」
连续的施针,才一会就吃不消了⋯⋯鸣悄悄握紧沾满泥土的左手,细小的伤口进了尘土,痛得紧,也热得紧,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毒⋯⋯
雨轻笑了声,收起匕首,抬步走向眼前的孩子,眼底宛如平静的春水,鸣静静的看着,看她自己拥入怀中,一手搭上自己的後脑。
「不过⋯⋯」轻轻抚着她柔顺的长发,雨的眼中闪过锋芒,鸣静静闭上眼,鵟羽怒吼了声,鸢尾重新握起软剑,鹫翅却动也不动。
泛着紫色光芒的匕首,刺入鸣的腰侧。
「你太过温柔⋯⋯」
缓缓睁开眼,鸣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叹息,「但我足够多疑。」
我从来⋯⋯都不够天真。
雨闭上双眼,头一歪,靠着她的肩膀,缓缓倒下,背後几根银针静静闪着月光。
我从来不觉得,你会什麽都不做,就这麽结束。
任她倒下後,抬手拔出那柄匕首,被鲜血洗去了外层的毒,银白的匕首闪着月光,刀柄上,复杂的图纹交错,鸣弯下身,从雨的身上找出刀鞘,默默将匕首收起。
灵川的守护刀,今天开始,就是她的了,灵川⋯⋯终於易主了。
「鸣⋯⋯」
鸢尾的声音微微颤抖,白卫们挣扎的抬起头,望向沐浴着月光,一身白袍被鲜血点缀,像是盛开的彼岸花,冷清的狐面染血,更显凉薄。
结束了。
云起和风嗥交换了视线,闭上双眼,将右手按在左心口,微微倾身,「灵川主控者⋯⋯从今日起,就是鸣大人了。」
「成功了⋯⋯」
鹫翅握着苦无的手一松,双腿一软,那名守护者上前扶住她,大力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鹫翅眼底透出一抹煞气,男人大笑了声,「欧没上阵,你这小姑娘也不赖。」
「地点挑的不错,小鸢尾。」拖着疲惫的身体,云起将鸢尾拥入怀中,满足地闭上眼,「你长大了呢。」
「⋯⋯我讨厌你。」瞪着鵟羽,风嗥赌气般的转开头,鵟羽吐了吐舌头,没有回应。
白卫、雨卫互相扶持着,重新站了起来,鸣脸上的冰冷渐渐退去,看着恢复和谐的白卫和雨卫,缓缓地闭上眼,「午时,你看到了吗。」
低声地说着,鸣缓缓睁开眼,「我成为了灵川主控者呢⋯⋯」
不用再防着自己人的感觉,真好⋯⋯鸣松了口气,但精神一松,一股诡异的热度冲上脑门,「什——」
鸣微微瞪大双眼,望向倒在自己脚边睡得香甜的老人家,脸色倏的一黑。
真是⋯⋯鸣咬了咬牙,她还有事要办,这时候给她添乱子。
「鸣!」
「鸣大人!」
「小丫头!」
所有人猛的回过头,只见她举起匕首,一刀划向自己的手臂,涣散的眼勉强恢复清明,鸢尾等人这才想起,鸣跟雨的兵器上,都带了毒!
「雨大人不要紧,那只是麻沸散的精炼版。」感觉到大家紧张的视线,鸣扯起戏谑的笑,「我呢⋯⋯倒是不妙了。」
「什麽意思?鸣你别吓我!」
鸢尾大步上前,紧张的拉起她的手,异常的热度让她心头一惊,随即大吼出声,「男人全部退开!越远越好!」
「鸢尾,没那麽严重。」鸣轻轻的一笑,悄悄收回手,额间却冒出了冷汗,「我还挺得住。」
「可⋯⋯」
鸢尾还想说什麽,鸣却摇了摇头,要她别再多说,「我和德川的交易还在继续,明天,我要山形城门大开。」
「你的身体不行这麽来!要是有个万一,鸣你知道会发生什麽事吗?不行!你不准亲自去,我⋯⋯我们三个还能战,我们替你——」
鸢尾焦急的拉着她的手,紧张的看着她决绝的眼神,「鸣!你要拿自己去赔这个协议吗?若要拿自己为代价守信,那这信用⋯⋯」
「不要也罢⋯⋯是吧?」鸣轻笑了声,平静的看着她,脑海中越发混乱,却依旧强撑着,「我也是这麽教小刺蝟的,但我⋯⋯做不到。」
说着,鸣巧劲一施,挣开了鸢尾的手,转身奔入夜色中,鸢尾倒抽了口气,转头,却发现全身一阵无力,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鸣,银针。」
鹫翅脸色一沉,看着鸣离去的方向,咬了咬牙。
她们追不上鸣的速度,该怎麽办⋯⋯要是鸣出了事,她们绝对不能接受!
鵟羽牙一咬,勉强的站起身,「我去追鸣⋯⋯」
「来不及的。」震惊後,鸢尾恢复了平静,朗声下令,「还能动的有谁?立刻回到啼血楼的分部,去找啼,让他支援鸣!还有,一个人尽速去找欧,让他想办法拦截鸣!」
白卫中几人摇摇晃晃地起身,雨卫也挣扎着爬起,转身奔入黑暗中。
「鸣,拜托,千万不要有事⋯⋯」
鸢尾缓缓闭上眼,双手紧握,低头祈祷。
同时,山形城外,伊达德川阵营内,正在和政宗商量攻城策略的家康突然感觉脑袋一阵空白,眨了眨眼,胸口像是积了一口闷气,让人不安、焦躁,政宗发觉他的异状,便停下思考看向他,「家康,怎麽了?」
「夜晚攻城的可行性如何?」
想都不想,家康脱口而出,翠绿的眼中透出焦急,他总觉得,这座城不快些打下来,会发生什麽不可挽回的事。
政宗思考了一下,微微蹙起眉头,「黑暗中,分不清敌我,太过危险。」
「破晓时动手呢?」家康问道,「山形城在黎明换哨,守备最为薄弱,我们那时候动手。」
「虽然不知道你在急什麽,但我觉得可行。」政宗微微点头,一面有些担心的看着他,「家康,你还好吧?」
「没事。」
家康转头离开军帐,右手抓着垂在胸口的小金铃,感觉到心中的不安不断的膨胀,但到底为什麽?
破晓,还有半个时辰。
山形城内,雪白的身影翩然而过,傲然无视身边充满恶意、防备、忌惮与嫌恶的眼神,最上义光微微眯起眼,看着眼前的少女,「鸣。」
从容地行了个礼,鸣抬起头时,眼底带着锋芒,「最上,该让出城池了。」
「哼,要我将城池让给那逆子,休想。」最上义光冷笑了声,脸上满是轻视,在他看来,这个小丫头远远不如雨那个疯子,要好控制得多,不然,自己的儿子骚扰他多次,居然没半点反应,要是雨,那兔憨子早一命呜呼了,「鸣,你是主控者继承人,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替我杀了伊达政宗,我替你夺下主控者之位,并且⋯⋯许你义康的正室之位,如何?」
大堂上一片寂静,鸣微微扬起戏谑的弧度,缓缓开口,「最上义康?你还真当个垃圾是个宝。」
「你什麽意思!简直狂妄!女人!还不跪下!」
最上义光拍桌而起,却见眼前一阵白影闪动,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众家臣面前,那名少女,却再也不见踪影。
主帅失去意识,最上军陷入一片混乱,破晓来临,雪白的身影轻盈落地,转身倚着柱子,稍稍喘着气,鸣闭上双眼,继续压制身体的不适。
没问题了,可以走了。
身体感觉不像是自己的,又全身无力,这种感觉真不是普通的讨厌,鸣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勉强打起精神,才走一步,一股令她厌恶至极的气息从身後传来,轻挑的声音悠悠地传来,「这不是鸣吗,怎麽这时候在这里呢?」
被男性的气息包围着,鸣只觉得脑海被一阵迷雾笼罩。
不好。
鸣抄起匕首,往自己的大腿一刺,用力推开身边的人,双眼透出了残暴的杀意,「最上义康。」
「还认得我,真是令我感动。」义康扬起笑容,眼底闪着猛兽般的锋芒,「你这状态⋯⋯真是令人异常激动,嚣张至极的鸣也有这天。」
「我刚刚可是听的⋯⋯一,清,二,处呢。」
「呵,不懂你在说什麽。」鸣说着,一面後退,准备随时逃离,当他伸手的一刻,转身就想窜出房间,双腿却一阵无力,反而跌坐在地,受伤的手臂被他一把拉住,痛的她倒抽了口气。
鸣回过头,瞪着眼前的男子,眼底满满的杀意。
同时,伊达军冲破了城门,鱼贯而入,难得和政宗一起奔驰在部队的最前方,家康心里越发的暴躁,却始终找不出原因。
「家康,你冷静点,到底怎麽了,这不像你。」
山形城的街道上,政宗跟在家康身边,深深的皱起眉头,从昨晚开始,家康实在太过反常,一反平时严谨的作风,这样横冲直撞反而让人觉得不放心。
「怎麽可能冷静的下来呢,再慢,自己的女人就变别人的了。」
家康正想开口,一道慵懒的声音从暗处传来,政宗转过头,只见一身白衣,面带面纱的男人倚着墙,平静地说着,有不知道是什麽表情,跨步走到家康马前,抬头看着他,「又见面了,德川家康。」
「你是⋯⋯」家康微微皱起眉头,他见过这个人吗⋯⋯?这身白衣,是白卫?但他一袍上缀着银线,感觉地位更高一些⋯⋯
义元将右手按在左心口,微微倾身,「啼血副楼主,啼。」
说完,义元迳自直起身体,淡淡的看着他,「不过,我是谁似乎不怎麽重要,再慢下去,你的女人就要把自己玩完了喔。」
「你从刚刚就一口一个『我的女人』,你⋯⋯」
家康有些不悦的皱起眉头,义元瞥了眼他的手,紧紧掐着缰绳,原来在故作镇定,收回视线,义元笑了声,「你没对她幻想过,我可不信。」
「但她有危险,作为鸣的部下,我不会拿那位的事开玩笑。」
感觉到义元的认真,家康的脸色瞬间惨白,「她怎麽可能⋯⋯」
「我说的是事实,她在偏殿,建议你快些,状况不妙。」
义元说着,翩然转身离去,政宗才觉得这人可疑,一回头⋯⋯
「家⋯⋯家康!喂!什麽状况⋯⋯」
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政宗深深叹了口气,算了,现在城内也没什麽危险,让他去吧,想着,政宗转头开始整顿两军,进行善後。
「伊达德川军是你的合作对象,是吧?」
偏殿的暗室内,义康轻笑着,指尖滑过她腰上不断渗血的伤口,鸣痛的一阵抽蓄,狐面下的蓝眼积满了泪水,义康却毫不在意,悠哉的说着话,「这可真是糟糕,最上家这下不妙了,这笔帐我该怎麽算呢,鸣?」
倔强的眼一片混沌,却依旧保持着一丝理智,鸣看着和自己无比接近的男人,感到一阵恶心,眼底的绝望翻涌了起来。
身体,越来越无力,再给她选一次,她依旧会逞强。
缓缓闭上眼,鸣扬起一抹笑,「我是不是很笨⋯⋯」
这时候,我脑海里闪过的却是你的脸。
家康⋯⋯我想见你了⋯⋯
有点害怕呢⋯⋯鸣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