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方融,窗外又恢复前日的秋高气爽,万里之内无一片云朵。
午後,当众人陷在昏沉的睡梦中,静得只乘北风轻轻吹拂的搔动,骆府西南隅的一间小阁楼的房门被推开,探出了年约十五的少女身影。
她身着红白相间的骑装,将一头细发紮了个方便活动的长辫,脚下踩着硬皮马靴,手中紧握着一支黑马尾编成的皮鞭,散发着大漠儿女的飒爽气质,却是江南总督的嫡女骆情。
骆情避开侍女,悄步下楼,绕过一座假山、一潭池水,来到邻近後院的马厩。
马厩前的马僮小宝已经等候多时,见了她,朗然笑道:
「六小姐今日晚了,我还正想过去请呢!」
「这不就来了吗?瞧你急的。新进的马在哪?我来看看!」
因是对军情有大功的江南总督之女,骆情从小的性情也像一般大家闺秀不一样,比起琴棋书画,她对骑马习武更感兴趣。
远在总督府的老爷子知道她的性情,便也三不五时觅得好马送回老家给骆情玩。
小宝跟着骆情进了马厩,连忙说道:
「老爷特别交代了,这都是上好的野马,本想留着驯好了再送来,但现在政局紧张,便先拖人送回来,要小姐先看看就好,等我爹驯好了,再让小姐骑。」
骆情不悦道:
「你这是看不起我吗?我也跟你爹学了几年的驯马,虽不算拿手,却还不至於伤了自己。」
「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等小宝说完,骆情已经往马厩里走去。
她早就摸熟了马厩里的格局,和所有马儿的位置,所以轻易就找到了新进的那两匹马,准确地停在牠们面前,只看一眼便赞叹道:
「好马!」
那两匹马一黑一红。黑的目光炯炯,傲气逼人,不正眼看人一眼;红的有双红榴石般的大眼,看似脾性柔顺,极有灵性,见骆情走来,便回望向她。
「取名了吗?」
「还没呢,就知道小姐喜欢,特地留给你的。」
骆情点点头,又来回看着两匹骏马,脑中闪过了两个名字。
「那就要夜驹和红榴吧!快帮我把红榴给牵出来。」
「小姐!」
小宝一声哀号,满脸为难地道:
「你饶了小的吧,万一出了什麽事……」
「有我呢,还怪得到你头上?」
「我也是为了小姐好。」
骆情看小宝都要哭了,只好折衷道:
「那我就在院子绕一圈吧?」
然说也不再管小宝如何阻止,骆情便亲自将红榴给牵了出来。
红榴虽是野马,但似乎听话乖巧,从头到尾便由着骆情牵出上鞍,一点反抗都没有,连骆情跃上马背,牠也是听从缰绳地指挥,缓步在庭院里绕了几圈。
骆情满心欢喜,对一旁愁容满面的小宝道:
「你看,牠喜欢我呢!所以驯马还是要靠缘份。我出去转一圈,很快就回来。」
「小姐──」
区区一个马僮,总能阻止得了归心似箭的骆情?
於是骆情不假他人之手地开了後门,再度跨上马背,驱使着红榴沿着後门的小巷往邻近的四季湖奔去。
四季湖是江南的一座小湖,没什麽名气,但在骆情眼中却是极美的天堂,骑着马在湖边的枫香树下蹓躂,是她平时最大的兴趣。
这日,也和往常一样,午後的日头还大着,少有人烟。
骆情坐在马背上,马蹄踩在枫香树下积年累月的厚厚的落叶上,刮在耳边的风是凉飒飒的,很有初冬的气息。
她本来打算跟平时一样沿着湖岸缓行走个两圈,然而,当他们经过四季湖旁的树林时,红榴却渐渐走偏。
「红榴?」
骆情以为自己太专注美景而忘了拉紧缰绳,可下一秒,她却敏感地察觉到从缰绳传来的红榴微微的骚动。
她的心一慌,又将缰绳拉得更紧,不料,这彷佛像是给红榴一个讯号,牠突地便朝着树林狂奔起来。
「啊啊──」
骆情失去了平衡,惊呼出声,然後想起来这些年学过的驯马术,改叫道:
「吁──吁──」
可是,红榴似乎没有听见,仍是朝着树林深处奔驰着,路,也愈行愈偏。
散落在林间的枯枝打得她臂痛脸麻,路途颠簸也让她全身过度紧绷,尽管她的力气比起同年女孩要大了些,却终究支撑不了多久。
又一个飞跃,红榴落地时重重一颠,骆情的手一麻,松开缰绳,摔下了马。
她从略陡的斜坡上往低处翻滚,慢得彷佛两圈就能住,未料正好停在更的坡顶,一个重心不稳,她再度滚动。这回,却是更强更猛烈的翻滚。
骆情反射性地缩着身子,却还是感觉四肢躯体被岩石无情地碰撞,被四周枯枝划破了肌肤,疼痛不堪,失去方向。
突地,她感觉自己撞到了什麽,一阵剧痛倏地蔓延全身,眼前一黑,跌入梦境。
梦中,荒芜一片,只有漫天星子散落在夜空。
骆情就待在那片极美的星空下,却莫名感觉悲伤与恐惧,难受至极。
彷佛跟谁一起走过、笑过、玩闹过,彷佛只剩自己陷在深沉的悲伤中。彷佛来了一场她躲不过的暴风雨,却没有人能为她遮风避雨,连一句安慰也没有。她就这样了一小湿,把心也淋寒了。
就这样,她在黑暗中忍着、等着、盼着。
忽然,她的头不痛了,身子也不沉了,眼睛可以睁开了。
她感觉自己已经不在冷冰冰的山林间,而是被炭火温暖着的软榻上。被子像是新的,极柔、极暖,四周熏着淡淡的花香,既陌生,又熟悉。
突然,骆情感觉喉咙彷佛有把烈火在燃烧,於是吃力地发出声音。
「水……」
「来了来了。」
听见有道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骆情眨眨眼,闻声望去,只见有个身着绿衣的侍女来到身边,将她半扶起身,小心翼翼地喂她喝着微热的蔘茶。
润过喉,骆情才总算能再看一眼四周的景物。
雕龙画壁的床榻上,挂着绪红色床帐,一层是透光的轻纱,一层是挡风的绣花绸缎。床榻边点着的熏香充斥屋内。天色微亮,窗子开了个小缝,传来声声鸟啭,宛如初春。
骆情又将视线拉回到侍女身上,只见她衣裙虽然素雅缝线却很细密,头上几点珠翠看似简单却不像随意装饰,脸颊双唇虽点了胭脂却有些不合年纪,正一脸忧心地望着她。
「小姐……?」原,着,矢,车,菊,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