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說魂.凝生卷 — 章捌 ‧ 清潭(4)

这一张脸,分明是像极了秋湄。

略略站稳了身子,王淳音随即陷入了另一场震惊中,她指尖颤抖地指着慕莹生,就连话也说不完全。

只见慕莹生丝毫没有给拆穿的尴尬,反而从容不迫地捡起掉在地上的面纱,伸指掸去上面沾染的灰尘,微笑道:「我是什麽?」

呆望着慕莹生的脸好一阵,直到她慢条斯理地覆上薄如纱翼的面巾,对比她处之泰然的神色,王淳音才意会到自己的反应过激,又或许是自己胡思乱想,方悻悻然垂下直指的手臂,可须臾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一时僵直在地。

但天下有这般巧合之事麽?如此神似的脸容,她又恰好在秋湄的身旁服侍打点。若没可疑,为何不敢摘下面纱示人?

越想越感不妥的王淳音出声询问:「莫姑娘,你⋯⋯你和秋姐姐有何渊源麽?若是萍水相逢,真有让你不计千里地带她回来的必要麽?」

「也许,我这人原本就挺古道热肠的。」

这般不带犹豫的玩笑话,除了莫临渊能自然地随手拈来,说了出来尚且连自己也不信。她才意识到,自己被方才那一瞬看到容颜的意外慌了手脚。

且看身旁的女子半信半疑的模样,即使这能唬弄一时,她总有一刻意会过来。慕莹生慢慢扶着她走上石阶,推开门扉前抚上自己的面纱道:「何况这面纱⋯⋯摘下了可是会见血的,二夫人。」

冰凉如玉的月光下,王淳音感受到慕莹生的眼眸闪过一道精芒,以及一层难以名状的忧伤在暗自弥漫开来。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覆上自己的肚皮,不懂这种犹如窒息的沈默为何,只知她无法再发出一语。只能再次静静站着,凝视着慕莹生兀自无神的侧颜,直至从庭院的拱门处传来慕承悠的低沈话语,在寂静如水的夜朗声可闻。

「这麽冷的夜,怎麽在门外吹风?」

王淳音瞬时没意会过来,险些重蹈覆辙地一个踉跄,回神後已是让慕莹生稳稳抓住她的腰臂,心有余悸。

见此一幕,慕承悠快步踱走来环住她的身子,不禁皱眉责怪道:「怎这般不小心?」

「既然慕大人来了,那我就先行告退。」感到突如其来的巨大压迫,慕莹生已没有余力应付,只能下意识地以手覆紧面纱,找了个藉口就踩下台阶离开,所幸慕承悠没说什麽阻拦她。

他伸手推开门,彷佛没看到慕莹生离去般,圈住王淳音的腰肢就把她带回房内。直至掩实了门,他才将隐忍不发的疑问倾出:「你们说了些什麽?」

从慕莹生伸手搀扶起王淳音走回房间那一刻,他刚从书房踱步过来。幸亏素来习惯了走路掩藏声息,可没让她俩发现。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他只是想瞧瞧这个莫莹生到底有何机心,竟趁他不在时走来他尚在怀孕的夫人庭院。

更在王淳音滑了一脚时差些忍不住现身,担怕摔伤了孩子,但下一刻看见她及时扶着的惊险一幕,心底不由得更加疑惑,这女子藉由秋湄潜入他府邸究竟目的为何?

但这一切疑问在她掉下面纱时便停止了,透过澄澈的银辉,他瞧见了她在面纱下的真容!那刻便如晴天霹雳,使他无法从黑暗中若无其事地步出。

可在听见她以刻意压低的声线对着王淳音说的一番话,他终不再匿藏地在暗处走出。但掠过她身边时无数纷乱的思绪如网笼罩,他只能故意忽视她的存在,任由她离开。

尚未从慕莹生的容颜的惊讶回复过来,偏偏给慕承悠撞见她们,也不知他有否瞧见方才的一切。不过他一向深沉,即便是结成夫妻,自己也不曾看懂他分毫,更从来不敢过问他的事。习惯在慕承悠注视的眼眸下柔顺的王淳音正欲冲口而出,却突然想起慕莹生临别前似是而非的话,心有戚戚焉地顿时抿住唇,沈默了下才细声答道:「莫姑娘只是路过此地,跟我闲话家常两句罢了。」

「是麽?」进了房间,慕承悠见她颔首便没再咄咄逼人。可欠缺了月光拂照,他也没点上烛火,直接便揽着她脱了鞋、和衣共眠。

「时候不早,睡吧。」

辨不清慕承悠此刻是否生气或试探,她背对着他,强迫自己压下和盘托出一切的冲动,但始终猜不到若然知悉、他会如何对待慕莹生,只能任不安的预感敲打睡意,在一个时辰後才缓缓睡去。

不敢回头查看慕承悠的神情,慕莹生一刻也不停留地仓惶逃窜,直至回到自己寄住的庭院范围,才安心地缓下脚步。

曲折迂回的廊下挂满的灯笼如火,映照得亮堂。

她还没踏上回廊的石阶,便对上一个横胸凭栏的颀长身影,尽管脸色不大好看,仍伸出手掌递到她跟前嗔怪道:「跑这麽急做甚?这边看不到月色,也不怕摔着。」

子时已过,换作平日的莫临渊早已就寝,但今夜看不到她回来,又未必知晓她因追随花香到了王淳音的院子,必定是等急了吧。

「我的夜视能力尚且不错。」慕莹生憨笑一声,绷紧的神情也随即卸下,从善如流地将柔荑叠上他因长年练剑而满是粗茧的掌心,慢慢走上仅有三级的台阶。

「你闲逛到哪去了?莫不是迷路了?」为了不打扰她和秋湄的独处,他没有留在秋湄的房间。独自探清半个时辰的府邸各处,来路又碰上慕承悠的三夫人于兰雪,闲聊了几句後得知慕家的一些情报。可用过晚膳仍不见慕莹生回来,随後焦急地出去转了几圈都找不到人,他只好在此处守株待兔。

「我去了二夫人的庭院待了会。」上了石阶,踏在平路,慕莹生摇晃了下莫临渊仍抓紧的手,示意她可以自己走路,却反而让他把自己的掌心攥得更紧,实在拗不过他的死心眼,也不作挣扎地随他去了。

「为何?」若是她被慕承悠抓去问话,那还能理解,可王淳音只是慕承悠的一个不起眼的妾室,更不涉及当年恩怨,要说特别之处,也只是她如今身怀六甲罢了。以慕莹生恩怨分明的性子,也不可能特地前去探望⋯⋯莫临渊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想起在清净的庭院中那一潭莹莹眸光,慕莹生向他扬起一道灿笑:「只是去赏一株仍未盛放的梨花罢了。」

「这是什麽唬弄的理由?莹生一一实话招来。」赏树会逗留几个时辰麽?莫临渊眯起双眸地盯紧她的神色,这种理由他一个字也不信。

「我已经告诉你了呀。」

随後不管莫临渊怎麽追问,她也没有把容颜暴露、遇到慕承悠的事告诉他,只留下两个夜中喧闹的剪影恣意地长长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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