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別當兄妹了,好嗎? — 第四十章 葉媽媽的獨白(二)

因为生活太过忙碌紧凑,我的经期又一向不规律,等我发现怀孕的时候,已经三个多月了。我差点崩溃。我无数次的想要拿掉这个孩子,无数次的徘徊在妇产科门口,可是,胎动来得很快,不到四个月,我就感受到孩子在我的肚子里蠕动…

每次查询堕胎的资料时,那孩子就特别激动,有次不小心看到一些怵目惊心的照片,我一阵恶心,当场呕了出来,吐得满身。

那孩子,虽然没办法表达自己,却好像用尽全力在告诉我,她想活下来…

我下不了手…我真的下不了手…我凭什麽剥夺她的生命?就因为我自己一时糊涂犯下的错?

我生下了她。是个漂亮的女娃娃,眉清目秀的,像极了她爸爸。是的,像极了她爸爸…

我无法面对这个孩子。每当我看着她,我就想到那个男人,想到我的荒唐…英泽还在医院和病魔搏斗,而我却做出这种事情…我真的无法面对这个孩子…

但是,辰皓爱极了她。毕竟,他没有爸爸陪伴,而我陪他的时间又是那麽的少,这个妹妹,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他亲情唯一的寄托。当小淳带着辰皓来探望我和妹妹的时候,他问我,她叫什麽名字。我说,叶辰星,像星星一样闪亮的意思。

小淳知道英泽的状况,所以,我知道其实小淳一直都对这个孩子的由来抱着怀疑,但是她始终没有开口问我。她非常尊重我。直到我告诉身边所有人,这个孩子死了的时候,小淳仍旧没有说破任何事情。

我还记得,那天傍晚,我替她洗了最後一次澡、换了最後一次尿布、喂饱了她,然後抱着熟睡的她,随便搭上了一班不知道开往哪里的公车。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司机过来告诉我,已经到了终点站。我问司机,这是哪里,司机说,X市的郊区。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一处空旷的原野,我看到一座教堂,里面灯火通明,里面传出唱诗歌的乐音。

我走进去,默默坐在教堂的最後一排,听着他们的歌声,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我知道,该和这个孩子说再见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麽离开那座教堂的,回过神来,我不知道我人在哪里,四周是无尽的农田、荒野,但我身边已经没有了孩子。

我想回去那座教堂,想再看她最後一眼,但是我再也找不到那座教堂,就好像它凭空消失了一般。

我不知道在原地呆站了多久,那晚星空特别明亮,我就躺了下来,看着满天星星,对着天上喃喃呼唤着,辰星…辰星…我的星星啊…

第二天早上来叫醒我的,是警察,旁边还有几个路人在看我。他们或许以为我是一具屍体,或是疯子,才会自己一个人躺在田野中。

我问他们,附近有没有教堂,但没有人知道。

或许,这一切都是上天的旨意,因为我没有资格做辰星的母亲,所以上天让我再也找不到她。

我去受洗,信奉天主。我每天忏悔,每天为辰星祈祷,只希望无论她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都是幸福的,我就此生无憾了。

我重拾画笔,画出了她的模样。每一年,到她生日的时候,我就画一张,直到现在,我梳妆台的抽屉里,藏了十六张画,上面画了从她出生开始,到现在十五岁的样子。

辰皓一年一年长大,我知道,他对辰星的思念,和我一样并没有减少,他只是学会了隐藏、学会了将思念转移到别的事情上。

我想,我该学学辰皓,才能正常过日子。於是,我想到了小安。她是小淳的女儿,比辰皓小三岁,是个聪明温和的可人儿,把她当作女儿解解自己的思念,也差强人意。所以,我总是情不自禁的想把辰皓和小安凑成对,不知为何,辰皓总是反感。

但是,小安太完美了,对我总是彬彬有礼,她像媳妇,却不像女儿。

每当思念女儿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幻想,会不会,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会不会,其实我们一家三口已经一起生活了十五年?会不会,哪天辰皓回家的时候,若无其事的带着他的妹妹一起回家,对我说着,「妈,我们回来了」?

毫无预警的,我幻想了无数次的场景,就这麽出现在我眼前——辰皓带着一个名叫天予的女孩回来,在门口喊着,「妈,我们回来了」。

第一眼看到她,我惊觉她与我画中的十五岁女儿,有那麽点神似。我告诉自己,她是辰皓的女朋友,别想太多。

我们聊天,她那对我亲近热络又不拘的模样,就好像我们已经相处了好多年那样熟悉,这样的平凡互动,对我来说却像是我与辰星无缘享受的天伦之乐。我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她是辰皓的女朋友,不是我的女儿。

但我太快乐,快乐到忘我了,竟然不小心脱口说出了那麽不尊重辰皓和天予的话…

我到厨房冷静自己。我对自己说,一定是我太过思念辰星的关系,天予不是我的女儿,她是辰皓的女朋友,是辰皓在茫茫人海中找到的、他爱的人。

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闯进我的脑中。天予的年纪,就那麽恰好,和辰星一样,万一…辰皓在潜意识中,不断在寻找能够让他寄托对妹妹的思念的女孩…

万一…辰皓找到的这个女孩…就是他的妹妹……

尽管我再怎麽告诉自己不可能,但我就是无法忽视这个可怕的念头。

没有任何犹豫,我立刻把冲咖啡的器具拿出来。小安跟过来,不解的问我,现在要冲咖啡吗?我没有回应她。

让天予喝咖啡这个小小的试探,不能代表任何事情,我也知道,我就只是想藉这个方法安一下自己的心,仅此而已。

结果,她说,她的体质不能喝咖啡。

我当下差点昏过去。她有着和辰星的生父一样的体质…

不可能,不可能,我继续这麽告诉自己。世界上不能喝咖啡的人那麽多,不可能她就这麽刚好是辰星。但是,这样的否认却越来越无力。

这件事不能容许任何一丝差错,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机率,也必须要排除这个可能性。

天予和辰皓似乎都对她的出身没有任何怀疑,所以,我拜托辰皓告诉我天予哥哥的电话。据辰皓说,天予的哥哥允丞,是和他同年的,照这个五岁的岁数差距来看,如果天予并不是他们家亲生的孩子,他有可能会知道。

我知道,不管事实上天予到底是不是她爸妈亲生的,这样贸然去问允丞,都是一件极端无礼的事情,所以我为这件事准备了好久,想着要如何旁敲侧击,例如:宋太太在生天予的时候,是在哪家医院生产?住哪间月子中心?

但是,我见到允丞之後,才没说几句,就被他看出我的目的不单纯,他似乎是以为我不喜欢天予和辰皓在一起,才来找他商量。我不知道要如何在这样的情况下间接问出我想问的事情,只好妥协,直问了。

他听到那个问题的当下,那一瞬的僵硬,让我心凉了…也让我没有任何余裕再去面对他接下来的大发雷霆,於是,我告诉他了,将我那不忍直视的过去,和我所害怕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允丞。

他听完之後的神情,比我想像中的复杂许多。

他承认,天予并不是他爸妈亲生的孩子,但是,有关天予是怎麽来到这个家里的细节,他已经印象模糊。

我问允丞,他们家是不是一直住在A市这里?他说,他们以前曾经住在X市,在他上国小的那年才搬来A市,推算起来,差不多就是在天予来到他们家之後,他们才离开X市。

而我当初就是将辰星遗弃在X市的某座教堂内。

到这边,天予究竟是不是辰星,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但我需要最後一个决定性的证据。

於是,隔天,允丞将一个信封袋交给我,里面,是天予的牙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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