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礼堂,代表寒假的开始,也代表我一整个月都无法见到周子澔。一想到这,我的心情就不由自主的烦闷起来。
两种截然不同心情的人群漫步在烈阳之下,一种是我这种人,另一种是心情愉悦的同学相约出去玩,看着这群学生,我的心情越显焦躁,不是因为炎热的阳光和他们,而是一种没由来的不安感蔓延心头。
不过我的烦躁不比眼前少年夸张。
莫染双眼眸红肿的垂下眼帘,显然不愿与我对视。
「怎麽了?」见他一脸欲言又止,我皱着眉疑惑的抚摸他的发梢,「你在学校被同学欺负?」
见他默语,「还是寒假来了不开心?」
「都不是。」莫染摇头,「逗逗长肿瘤,医生说这麽老的狗要开刀,风险很大。」
所以他跟妈妈选择不开刀。
我终於意识到当时的不安感是从何而来。
「逗逗现在在哪?」我一怔,心底有些难受。
「医生说要先留在医院观察一晚。」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坚强。
我递给莫染一张卫生纸。
这时候我如果跟着哭,莫染一定会哭死。
心底的难受无从释放,逗逗是从小时候就陪伴着我的黄金猎犬,我从未想过有一天牠会离开。
这天晚上我再次做了一个梦,一个经常出现的梦境。
这个不完整的梦境,比以往多了几分色彩。
昏黄的天空毫无一片云彩,少许树叶缓缓飘落枝头,小女孩和小男孩愉快地游玩在公园,画面一转,小男孩默默地流下两行泪水,小女孩上前安慰,无从得知小男孩为何哭泣,良久,小男孩消失在这座公园之中。
随着小男孩消失,我也从梦境中惊醒,唇瓣有些乾涩,看了墙上的时钟,还只是清晨,我随便换了一套衣服,蹑手蹑脚的出门。
清晨的小巷子十分静谧,空气凉爽,天幕透着一点微光,漫步在恬静的街道上,鸟儿尚未苏醒,太阳躲在云雾中,只有薄雾穿梭在大街小巷内,我漫无目的的行走,心中满是担忧逗逗的病情。
熟悉的景色越渐陌生,阳光穿透薄雾,露出一缕缕晨光,回过神时,已身处河堤,早晨的河堤有几些人披着毛巾在晨跑,挥霍着汗水,享受美好的新鲜空气。
我低下头看早已发酸的双腿,一双黑色慢跑鞋流入眼帘。
「喂。」一道低沉的男性嗓音从我头顶上方传来。
我吓得往後退一步,不料,却撞上後方高我一颗头的少年。
「周子澔,你又突然出声,很吓人。」我不悦,摸着疼痛的後脑勺。
「我在晨跑。」周子澔满脸通红的注视着我,鬓角两侧的汗水不停流下,「是你突然停在这里。」
「对不起。」我没由来的下意识道歉,手还不停搓揉疼痛的後脑勺。
「我说过不要说对不起。」周子澔叹了口气,一个上前,我们的距离顿时缩短了不少,他的掌心温柔的搓揉我的後脑,他的热气弥漫在我们之间,「还痛吗?」
「痛。」其实不痛。
但是我现在需要一个理由让我流泪。
「怎麽了吗?」是不是人在脆弱的时候,任何声音都是温柔的。
「你可以陪我去医院看逗逗吗?」止住啜泣,我抬起头注视周子澔。
「好。」他不加思索地答应,一个问题也没有提出。
从河堤走到动物医院的距离不算漫长,时间也仅不过是从清晨到早晨,街上店面已经开张。一路上,我把昨晚莫染说过的话再次复述给周子澔,他回以一记淡淡点头,表示自己了解。
「您好,我是逗逗的主人,想请问牠现在状况怎麽样?」可能还只是早上的关系,动物医院并无太多饲主。
「请问宠物品种是?」柜台值班人员问。
「黄金猎犬。」周子澔抢先我一步回答。
我愣了一下。
我们从不把逗逗带下一楼面馆的地方,周子澔不可能看过。
当时他问陈恬谊,她也没有告诉他是什麽品种的狗。
见我不语,周子澔转头注视着我,「怎麽了?」
我提出心中的疑问,「你怎麽会知道逗逗是黄金猎犬?」
尚未等到周子澔回应,护士小姐说:「来,请跟着我上楼。」
「恶性肿瘤已经蔓延身体,」护士小姐带着我们到逗逗的笼子前,继续说:「我们是不太建议动手术,毕竟牠是老狗。」
「好的,谢谢。」逗逗趴在笼子里,身躯微微喘气,时而低鸣几声,「那请问牠现在状况还可以吗?」
看着逗逗的模样,我心酸的很。
「我们不能保证牠还有多久时间,要看肿瘤的蔓延速度。」护士小姐像是背诵般的告知我,「今天可以带牠回家。」
离开医院後,逗逗摇着尾巴兴奋的扑上周子澔,来回舔舐他的双臂。
「逗逗看起来很喜欢你。」逗逗虽然与人相近,却不喜欢往别人身上扑,连陈恬谊也没被扑过。
周子澔不发一语,嘴角微微上扬。
望着这抹笑容,所有烦恼彷佛烟消云散般的消失。
「下次不要在路上哭。」周子澔说:「太丑了。」
白目!
「以後要哭,只能找我。」他说:「我怕你吓到路人。」
欠揍!
「而且没有人能安慰你。」这近乎呢喃的一句,被我清楚收进耳底。
他讲话很欠揍,但我就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他啊!
因为是他,只能是他。
我喜欢他的笑颜;喜欢他的不擅表达;喜欢他不着痕迹的温柔;喜欢他总是在我有困难的时候出手相助;喜欢他冰冷个性之下的温暖;喜欢他……不知道他还有哪点吸引我,但我就喜欢,非常喜欢。
就算他心里有别人了,我还是喜欢他。
「周子澔。」我撇向牵着逗逗的他,「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现在不就在问吗?」周子澔反问我,「怎麽?」
「你为什麽都不常笑?」我把视线移回眼前的石子路上,逗逗正摇着尾巴走在石子路旁的草皮上,「明明笑起来很好看。」
「你不是叫我不要乱笑吗?」
「那才不一样,在我没说之前,你也都扳着这张冷酷脸。」
周子澔用了种我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凝视我,紧抿嘴唇。当周子澔出现抿唇的动作,即代表他在思索些事情,这是认识一年後我观察出来的结论。
我的问题有这麽好让他思索吗?
好半晌,他的声音才飘入空中,很轻、很柔,明明身在旁边,却彷佛距离星球一样遥远,「因为对象……」
这次我清楚捕捉到他未完的词汇。
「因为对象不一样。」
这样是不是代表我在他心中是特别的存在?
「曦曦好久不见。」陈恬谊双手在我眼前来回晃动,「有人在吗?」
我的思绪全被她的双手拉回,「你刚刚在想什麽想到出神?我叫你好几次都没有回应。」
绝对不能被她发现我在想几天前的事情,也不能被她发现那件事情有关周子澔。她一定会笑我花痴。
「我在发呆而已。」我假咳几声,佯装镇定,「你刚刚有说什麽吗?」
陈恬谊不疑有他的重新复述,「我说好久不见。」
我失笑,「哪里久?」
陈恬谊不悦的蹶起嘴,「寒假过多久,就有多久没见了。」
我看向月历上萤光笔画起来的天数也才经过一行,「那也不久,顶多一个礼拜而已。」
「天啊,你太过分了。」陈恬谊双手摀住脸,佯装哭泣,「难得今天打工休假来看看你的,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可恶。」
「不要演戏了。」我送她一记白眼,「来找我有什麽事吗?」
陈恬谊一脸讶异,「你觉得我来找你就是有事吗?」
「不然呢?」我挑眉,倏地觉得事有蹊俏,「难道没事?」
「有啊。」陈恬谊乾笑两声,我再次送她一记白眼,「再一个礼拜就开学,开学没多久就是缘恩的生日,我是想说我们三个一起帮他过生日。」
我对眼前面露绯红的少女露出一抹坏笑,「我如果说不要呢?」
「拜托!」陈恬谊开始阿谀谄媚:「我知道你是个人美心善良又会唱歌又有同学爱的大美女。」
一天内要对同一个人翻三次白眼也是很不容易,「好啦,你有什麽想法?」
「那天是平日,我想说我们三个放学先去选蛋糕,再坐公车去豆花店给他惊喜。」陈恬谊咽了一口水,「周子澔我会再去问他的意愿。」
「好。」
陈恬谊这女人从来没有帮我过生日,这绝对是见色忘友的最佳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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逗逗的病情在离开医院後都十分稳定,本来以为牠的病情有得到控制,却没发觉病魔还是悄然入侵,逗逗的状况急转直下。
「牠可能撑不了太久。」医生沉重的话一落,我的心像是被重打一样疼痛。
我滑开手机,不是打给妈妈或莫染,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他,没有任何原因,我拨了通电话给脑海里的这个人。
「逗逗病情不太好。」我止住眼泪,语气尽量镇定,「你要过来看看牠吗?」
不久,电话另一头的那人出现在我眼前,他低沉的嗓音落下,没有过多的冗词赘字,「逗逗呢?」
我把医生说话的话再次转述给周子澔。
周子澔走上前,抚摸逗逗的金黄粗糙头顶,逗逗转向他,低鸣一声,嘴巴若有似无的微笑,最後不击病魔的阖上眼帘,再也没有睁开。
随着逗逗阖上眼的这一刹那,我的悲伤蜂拥而上,止不住的泪水缓缓落下,周子澔一把将我拥进怀抱,低沉的嗓音再次落下,「对不起。」
对不起什麽?
我没有多余的心思问出口。
这天晚上我睡得特别沉、特别熟。
眼前一片水蓝,锦鲤徘徊在我身边,头顶波光粼粼的反射出太阳的光线,除了锦鲤,身旁更多的是鱼饲料浮在水面上,脚底下还有长满青苔的石子,我似乎在水里。
「救命!」我着急大喊,怀中还抱着一只黄金猎犬,「我不会游泳!」
「不要乱动,抓住我。」吊带裤小男孩跳下池水,两只纤细胳膊强而有力的抓住我。
我试图不再乱摆动自己的身躯,尽可能的用尽最後的力气爬上池边。
「谢谢你。」我狼狈地爬上池塘,黄金猎犬没有挣脱,反倒在我的肩膀上咬了一口,刺痛的感觉随着血丝一同涌出,「好痛。」
「等我一下。」小男孩稚气的嗓音传入耳际。
他匆匆忙忙跑离公园,好半晌,带着一抹稚嫩笑颜和一张OK蹦奔回,细心地贴在我的伤口上。
「这是你家的狗吗?」小男孩边提问边在我伤口上贴上OK蹦。
「不是。」我摇头,「刚刚牠跌进水里,我想救牠。」
「你喜欢牠吗?」
「喜欢啊,牠很可爱。」我摸着黄金猎犬湿润的褐色毛发,他的脖子上没有项圈,像是只被人遗弃的小狗。
「那你要好好照顾牠。」小男孩莞尔。
这抹笑容渐渐模糊,随着梦境逐渐消逝。
梦里的那只小狗啃咬的地方和逗逗在我肩上留下伤疤的位置一模一样。我抚摸着肩上那道疤痕,伤口毫无感觉,心里却隐隐作痛,我甚至没有任何印象这道伤疤是什麽时候出现的。
那只小狗狗是逗逗吗?
我无法确定。
但我能肯定的是这场梦境里的吊带裤小男孩和周子澔那幅画里的小男孩十分相像,若画是巧合,他床头柜上的那张相片也绝非巧合。
心中好像有个开关正喀-的一声被开启了。
思索半晌,却毫无头绪,我拨打一通电话,「你现在有空吗?」
「有。」电话另一头快速接起。
「我可以去你家一趟吗?」语落,才发觉这句话有些奇怪。
正想解释我的意图,他一问也不问的直接答应。
「可以。」少年语带平顺的说,「下公车之後,我请吴叔在那接你。」
经过诺大的客厅与长廊,家里还是不见半个人影,进到他依然整洁的房间,少年面无表情的凝视我。
「怎麽了?」
「我们之前有见过面吗?」我毫无想法的脱口。
「有,」周子澔不觉得这道问题的怪异,不加思索的回答,「国三的时候。」
「我是指国三之前,」我皱了一下眉,「我们认识了吗?」
周子澔面无表情的脸庞出现一丝变化,一闪而逝的光亮从眼眸闪过,「认识。」
他沿着床沿走向床头柜,拿起相框,我一怔,之前的照片仅是一个身穿吊带裤的小男孩对着镜头比了一个胜利手势,现在却换成一个身穿粉色碎花裙的小女孩勾着吊带裤小男孩的肩膀。
我看得出这个碎花裙小女孩是我。
但,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梦境里的人物出现在现实生活之中,而我却丝毫没有半点印象。
「小男孩是你?」我提出我的疑问,「逗逗是落水的湿漉漉小狗?」
「是。」他说。
「但我没有印象。」
「我知道。」
他冰冷的指尖触摸我肩上的伤痕,先前他咬的齿痕早已淡逝,而逗逗的那道咬痕依旧存在。
缘分早让我们在多年之前缔结羁绊,然而我却记不清这份羁绊的原始样貌。
「你知道为什麽我没有印象吗?」
「我不知道。」不出乎我所料的答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他怎麽可能知道。
忘记最後是如何离开宅邸,只记得他最後说了一句:「不过没关系,都过去了。」
尽管如此,我依然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但我没有想到这段遗失的记忆会影响我甚大。
今年寒假特别短暂且稍纵即逝,如同逗逗的生命。
我没有哭。
骗你的。
我哭了整个寒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