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大陆的千百年历史当中,有着许多广为流传的故事,某些近似於神话传说,叙述着幻想种族、数千年前的没落古文明与做出近似奇蹟的人们的故事;某些则是基於历史事实的奇闻轶事,描述君王鲜为人知的故事、军人骁勇善战的事蹟、冒险者前往未踏之地的冒险。
其中有一则传说故事是神圣王国居民耳熟能详的「美姬」。
千百年前,位於遥远北方山脉的小国诞生了一位公主。
被取名为「雅儿」的小公主在百般呵护当中成长为一位绝尘脱俗的女子,精通诗文、乐器与歌曲。
她的美貌随着肖像画,她的歌曲随着人们的口耳相传被大陆各个国家的居民们所熟知,即使这位绝色天香的女子从未踏出过国土,大陆各地的人们依旧从去往北方小国的商队口中,从吟游诗人口中,从抄写流传的乐谱当中知晓雅儿公主的事情。
其後,谣言终於传入庭院深深、帘幕重重的宫廷皇室,各国的国王、帝王都向这个甚至没有被记载在地图上面的北方小国提出婚约,希望能够迎娶雅儿公主。
面对那些任一个都有攻陷自己国家兵力的君王,北方小国的国王知道自己无论同意何者的婚约,都会遭受其他国家的怨恨,成为众矢之的。这个时候,成年的雅儿公主出现解围,表示希望游历每一个国家,体验当地的文化风情、乐曲诗文,一年後将会嫁给最让自己倾心的那个人。
无关国籍、身分、地位,就是最让自己倾心的那个人。
带着雅儿公主亲自画印的书信迅速送至大陆每一个国家。
此一宣言将情势彻底反转,无论国力强弱,每一个国家都倾全民之力进行欢迎的准备,务求让雅儿公主能够尽情享受。
踏上旅途的雅儿公主兑现自己的宣言,无论国力强弱,依序拜访每一个国家,接触该国的人民、学习该国的文化,并且在起程离开时赠与亲自编写的歌曲与诗文。
这一年间,大陆没有发生任何战事。
雅儿公主的所经之处都只有歌曲、舞蹈与欢。
当旅途接近尾声的,尚未拜访的国家只剩下神圣王国与祀帝国,而全大陆的人们也认为只有这两个国力最为强盛、文化历史渊远流长的国家王子才有资格迎娶雅儿公主。
话虽如此,早在成年之前,雅儿公主和祀帝国太子就有着书信交流。雅儿公主倾慕着祀帝国的独特文化与文采翩翩的太子,怀抱着有朝一日可以当面与其畅谈诗文歌曲的梦想。
偶然得知这件消息的神圣王国的国王为了袒护自己的儿子,在雅儿公主抵达神圣王国都城的时候邀约入宫演唱一曲,接着动用禁卫军将她强制囚禁在一栋纯白色的高塔,同时冒充雅儿公主的身分,发信告知祀帝国因为爱上王国王子因此决定结束旅程。
祀帝国的皇帝不相信游历完大陆所有国家的雅儿公主唯独不踏足自国,揭起解救雅儿公主的大义名分,威胁要进军神圣王国。
两国情势随之紧绷,各自的军队以此为契机,开始朝国境线移动。
神圣王国的王子不忍心看着终日流泪的雅儿公主,也不希望为此发生战事,违背王令联络祀帝国的太子,商谋解决之策。其後,王子暗中带着雅儿公主逃离白色高塔,避开人民与军队,前往国境。
虽然在国境顺利与太子会合,然而雅儿公主得知两国一触即发的情况之後执意要前往战场阻止这场因为自己而起的战争,王子与太子无法说服雅儿公主,只好陪同她前往随时会爆发战事的前线,途中遭遇不少意外发展与难题,几番波折之後总算顺利抵达最前线。
其後,在王国王子与帝国太子的护卫之下,雅儿公主昂首高唱着期望世界和平的梦想,利用歌声化解了一场战争。
这则关於雅儿公主的美姬故事被改编成绘本、诗歌、音乐剧等诸多不同的版本,流传在这座大陆的每个国家,每年也会在神圣王国学园的音乐祭当中、由学生会的成员们进行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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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廉绍明突如其来的到访和离开已经过去数天了。
边境迎来寒冬时期,日夜不歇的大雪将视野所及的所有景物都掩埋其中。
王子殿下一行人在返回都城当日不巧发生马车故障的突发事件,被迫继续滞留在边境侯的宅邸。
考虑到廉绍明或许会派遣新的刺客前来暗杀梅茵,道格拉斯以「窃盗集团趁着宴会进入侯爵宅邸,盗取了数件价值不斐的宝物」为由,大幅加强村落的警备,甚至将戍守团的三支小队从前线调回来进行巡视的任务。
村子的男性也自发性地组织巡守队,轮流排班在村子各个定点放哨。
只要是没有下雪或雪势减弱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全副武装的佣兵和村民大叔在街道巡逻,甚至连我居住的这栋远离村子中心的小木屋也看得到不少人。
话虽如此,我并不认为这种程度的警戒有办法阻挡近侍队的入侵。
在屠杀魔兽、狩猎野兽的部分,佣兵与村民大叔或许略胜一筹,然而在潜入、暗杀的部分,自然是专家的近侍队拥有优势。
对此,难得和我持相同意见的亚瑟殿下也不信任村子的警备,强硬坚持带着梅茵到相较安全的侯爵宅邸,亲身且亲手地保护。
小木屋久违地恢复到只有我一个人的宁静状态。
今天打从起床之後就坐在客厅窗边的我凝视着白茫茫的风雪景色,重复着这几天反覆且徒劳的思考。
我没有将关於交易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梅茵、克劳德哥哥、艾略特都没有,甚至就连面对道格拉斯的时候也没有提起一字一句。
尚未厘清隐瞒的理由,或许是认为说出来了也不会出现解决办法只是徒增烦恼;或许是即将来到临界点的内心没有办法容纳更多的烦躁情绪;也或许内心暗自早就有所决定了……
虽然待在边境的这段时间听过不少恶龙掳走公主的故事,却怎麽也没想过自己会有成为公主的那一天。
廉绍明究竟是看上自己那一点啊……
虽然那个时候列出了家世、血统等不少理由,然而总觉得那些都是流於表面的藉口,如果没有办法看破真正的理由,将会始终落在下风。
数天苦思得出的唯一结论是他想要「抵御魅惑魔法的力量」吗?
话虽如此,依照廉绍明的人设并不会选择「得到抵御魅惑魔法的力量」这种退而防御的消极方案,而是会选择贯彻「杀死魅惑魔法的持有者一了百了」这种主动进攻的积极方案。
为什麽他会愿意退让?
难道真的如同交易的内容,为了得到我而愿意放过梅茵吗?
依照廉绍明的太子身分,帝国国内的女子可说是予取予求,自己有这麽大的价值吗?
思考又绕回最初的起点。
我无法按耐住烦躁地站起身子,绕着客厅缓缓走动。
「──不行,这样下去没完没了,只是平白浪费时间。」我叹息着说:「换一个思考的角度好了,暂时别去管廉绍明的真意,而是思考答应与否的利弊得失吧。」
倘若拒绝,廉绍明将会挥兵而来,即使神圣王国最终战胜了也必须付出惨重代价。
倘若接受,暂且不论那些迎娶成为皇后的戏言,我会成为祀帝国的人质,至少在他尚未对我厌烦之前都不会对神圣王国出兵,也不会再度暗杀梅茵,虽然不晓得时限却可以换得一时的和平。
那个时候,廉绍明做出的结论是正确的。
他的话语有如一柄玻璃制成的匕首,透明、尖锐且残忍,穿破我的外壳深深刺入内心要害。
是的,他并没有说错。
只是我一直以来都在假装看不见而已。
我体内流着德斯雷修卡公爵家的血液,我用着公爵千金的方式进行思考,而我也拥有贵族为了家族与领民牺牲自己的觉悟。
若是我没有这麽做,将来祀帝国与神圣王国交战的时候一定会後悔不已。
「──这麽一来,似乎只剩下接受一条路了。」
做出结论的瞬间出乎意料地松了一口气,全身的力气像是从脚底流失到不晓得何处的场所,虽然很快又想要反悔,然而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继续思考,反而觉得肚子饿了。
於是,抓紧披肩的我起身走向厨房。
小木屋很安静。
四周都被夹带雪片的呼啸风声包围,甚至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
梅茵做的料理早就吃完了,打从她来访之後总是整理得乾乾净净的厨房也变成堆满各种杂物的状态……若是被她看到现在这种情况,大概会双手插腰地发一顿脾气吧。
想像出那个画面的我不禁轻笑,从碗橱取出一块硬面包,撕成小片缓缓咬着。
真是怀念梅茵烹煮的料理。
用不好吃的硬面包填饱肚子之後,敲门声响起。
由於那个声响几乎被呼啸而过的风雪掩盖,倚靠着厨房流理台发呆的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疑惑走过去打开大门之後讶然看见克劳德哥哥站在外面。
「兄长大人?」
「距离午餐还有一些空档,想说待在侯爵宅邸也没有什麽事情可做,心血来潮就过来了。」克劳德哥哥有些不好意思地拉高斗篷帽沿,苦笑着问:「给你添麻烦了吗?」
「没有的事!请先进屋吧!」
我帮忙拍去积在肩膀披风的雪,侧身让克劳德哥哥进屋。
克劳德哥哥将脱掉的斗篷挂到门边墙壁的吊环,颔首踏入屋内,坐在客厅的木椅。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後面,思考着家里有什麽茶点可以招待。
「爱琳娜,不用麻烦了。只是有些事情想要谈谈才会过来。」
「……是的。」
思考被看穿的我还是从厨房倒了两杯热茶,放到桌面之後才坐到椅子。
克劳德哥哥露出宠溺的眼神,凝视着我。
小时候的记忆当中经常出现这样的神色,然而长大之後、进入学园之後就不曾见过克劳德哥哥露出这样的神色了。
微微愣住的我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时候,我才理解到「以前的克劳德哥哥确实回来了」这件事实,并非受到魅惑魔法影响的克劳德哥哥,而是会在我哭的时候偷偷带着我到秘密基地、给我糖果、陪伴着我的那位克劳德哥哥。
胸口涌现温热的情绪,忽然有点想哭。
为了避免让他操无谓的心,我努力压抑住想哭的冲动,开口询问:「请问有什麽事情呢?」
「爱琳娜,你想留在这里吗?」克劳德哥哥单刀直入地问。
胸口一紧。
我微微咬住嘴唇,低声说:「其实我也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考虑到学园即将开学,我们也会在近日内返回都城,现在正是做出决定的好时机。」克劳德哥哥说完,笑着说:「不过毕竟是攸关今後生活的重大决定,当然需要好好思考。我也没有催促的意思,只是过来聊聊天,不需要这麽紧张。」
「……您不是来催促我的吗?」
「我来看看可爱的妹妹并不需要理由吧。」克劳德哥哥笑着说:「虽然换成以前的我,大概会用尽各种手段试图带你回去吧,不过经过这件事情,我的想法也有些改变了。以德斯雷修卡公爵家的千金身分嫁入王室并非唯一的道路,你还有很多其他的道路可走,就算这次错过了开学,今後反悔也大不了降一个年级当艾略特的学妹,并无不可。」
没有想过对於规定、规矩向来严谨的克劳德哥哥会说出这样的话,我难掩讶异地微微张开嘴。
克劳德哥哥端起马克杯,喝了一小口茶之後将视线投往窗外雪景。
「爱琳娜,你从小就喜欢逞强,即使面临自己无法顺利解决的难题也不愿意主动寻求其他人的协助,什麽事情都想要独自做到最好。这是你的优点,因此能够养成公爵千金应该具备的卓越判断力、智计谋略与行动力,放眼整座王国,找不到第二位贵族千金可以与你比肩。」
「这个也是我的缺点。正因为如此,我犯下了各种错误,而且直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才猛然察觉其实自己做错了。」
「这是你『以前』的缺点。」克劳德哥哥纠正说:「因为你每件事情都可以做得相当完美,导致我们将更多事情都交给你处理,没有帮忙分担,导致在我们察觉不对劲之前你就先崩溃了。现在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我、道格拉斯、艾略特、梅茵……姑且再算上一个亚瑟吧,我们随时都会伸出援手。」
「这样的称呼是对王室大不敬的行为喔,兄长大人。」
「不敬就不敬,当时亚瑟当众侮辱我德斯雷修卡公爵家,这笔帐可是没有找他算,私底下喊喊而已算是很客气了。」
我摇头苦笑。
克劳德哥哥忽然前倾身子,伸手压住我的头。
「这次我会支持你的所有决定,即使最後决定不重返社交界、要以平民身分度过今後的人生也没问题……父亲和母亲那边会由我去说服,你只要做出一个自己不会感到後悔的决定即可。」
感受着克劳德哥哥的掌心温度,我充满感谢地颔首。
「非常感谢兄长大人,我会谨慎考虑。」
「无论选择留在边境或是回到都城,你都是我的妹妹。这件事情永远不会改变。」克劳德哥哥露出帅气的笑容说:「就是留在边境会让今後见面有点麻烦,只好多写几封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