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同时被送进急诊室之际,我忽然想起来,上一次进急诊室的时候,就是十年前的圣诞节那天,自己为了追梁橙光,被机车追撞。
多讽刺的巧合。
梁橙光的伤势比我严重很多,被送进急诊室後就先紧急处理,医护人员七手八脚的围上去,剪开沾有大片血渍的衬衫、戴氧气罩,我则恍恍然的坐在旁边床位,静静的让护士处理脚踝的旧伤复发、处理身上擦伤,直到包紮完成,我都还静静的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狭窄的急诊室里,空间凝滞了一样,尽管俞辰瀚告诉我,可以不需要守在旁边,他已经通知了梁橙光的家人,晚点他们就会赶过来,我却还是没有太大的反应,静静待着。
深深望住隔壁病床上的梁橙光,尚未清醒过来的脸庞却还拧着眉宇,曾经,我蹑手蹑脚的,偷偷帮他抚平了那眉宇之间的纠结皱褶,他却再次冷蹙起眉,为什麽,连睡梦中都心事重重的模样?为什麽,我们之间会弄成这样?
他一口一句都是对我误会,到底为什麽他会对我有如此的误解?
「在你心里,我究竟是有多不堪?既然讨厌我,又为什麽在山上发生意外的时候,执意要救我?」
我喃喃的,却始终没有得到答案。按住胸口,却抵不过心底生出一股闷痛,疼得厉害。
「思霓!」
又过了一段时间,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杨哲光已经站在我的面前,担忧的表情与平时沉稳的气质有明显落差,整个人都是慌乱的,他赶紧脱下外套披在我单薄的身上,一双眼睛牢牢的看住我,饱含情感。
「为什麽出了事情,第一时间不是打给我,而是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医院?」
一下子,时间涌动的感觉将我袭来,婚纱门市里,张洛晴的蓦然出现、为了她指定的F酒店、我直接找上梁橙光、他带我到後山、最後发生意外……
我被杨哲光紧紧握住肩膀,这才缓缓回过神来,重新凝聚焦距,抬眸看他。
「杨学长!」蓦地,我喊出声。
我试图站起来,身形却晃了晃,他见状,立刻伸手搀扶,开口虽然都是谴责,但语气却是温暖的,一如往昔。
「你的脚踝还好吧?我听俞总监说你去爬山出意外了,怎麽没事跑去爬山?明明就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接触户外活动,你怎麽这麽逞强?」
梁橙光不知道什麽时候醒过来的,迳自脱去了氧气罩,声音压抑沉冷,「在众目睽睽下,这样亲昵的举止不太好吧?」
「梁程光,你醒了?我去叫医生!」我转身,正要启步,又被他喊住。
梁橙光自己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不用,我没事。」
虽然身穿病人服,虽然他的面色依然苍白,但天生强大的气场使然,他仅是下颌线条紧绷,抿直嘴角,看起来都特别肃冷,深沉的视线在杨哲光与我之间流转,眸光凛寒。
俞辰瀚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我们几个,丢下这句後离开。「呃,我去叫医生吧。」
短暂的缄默里,杨哲光侧过身来,略带深意的瞅着梁橙光一下,片刻,还是伸手出来,释出他一贯温润的善意,「你好,我是杨哲光。」
梁橙光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勾了勾嘴唇,冷哼一声,表情漠得让人猜不透。
「梁执行长,」
我清清喉咙,想缓解尴尬,「这位杨哲光,是我们婚纱公司的总经理。」
一声制式的称谓,任谁都听得出来是我的刻意疏离,不愿与他有丝毫更深的羁绊,先前在山上的相互拥抱取暖都像是梦一场,梁橙光淡淡扫过我後,眼神百转千回的,眸光逐转黯下,最後,讪讪开口,「不用你介绍,我知道他。」
梁橙光认识杨学长?
这些年他不是都待在国外了吗?怎会认识杨学长?难道世界就这麽小?
我没有细想,张洛晴也来了,先是瞥见站在一旁的杨哲光与我,轻轻点头,稍微打过招呼,才一路走到梁橙光床榻边。
也不管我们都还在场,她已经动作自然的伸手去摸梁橙光额角缠上纱布的伤口,语气尽是温柔,「没事吧?听到你出事,吓死我了……」
梁橙光将脸微微撇开,但声音仍是柔缓的,「没事。」
一句没事,都像是抹了蜜糖似的,让人听得耳朵疼。
我默默的瞥过头去,明明就知道的,但看到俩人终究凑在一起,还是免不了一阵心痛。
有什麽好难过的?
程思霓,都是你自找的。
才想静静走掉,杨哲光蓦地跟了过来,「欸,思霓!」
「我想,这里应该没有我们的事了,可以走了吧。」我没有一丝留恋的就要转身。
杨哲光则是默了默,像在思考什麽,半晌,他转向梁橙光,表情看似平静,眼底却有了一丝裂缝,「梁执行长,虽然是为了签约才找上贵集团的,但毕竟思霓是在你们的领地上受伤,这笔帐,我们之後再算。」
语落,他便陪同我离开医院。
学长开车送我回家的途中,封闭的车厢内,两人都一语不发的沉默着。
车上音响缓缓流淌着优美却哀伤的旋律,沿途路灯昏黄的光影穿过车窗,洒在自己满是疲累的侧脸上,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与无奈,此刻,再怎麽倔强的自己都无力招架了。
好一会儿,是杨哲光先开口的,「你没事吧?」
微抿着唇,我无意识的摇摇头,直到望见车窗上倒映出脸色难看的自己,我才明白学长的关心,不是毫无根据的。
拨了拨短发,我重新振作起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麽惨,嘴边扯了一个漫不经心的轻笑,「其实我没关系的,只是想要赶快把F酒店签下来,这样才不会愧对张小姐啊。」
不知道是我的演技太差、还是杨哲光太过精明,良久,没看向我,他的手指握着方向盘,微微用力,无意间泄漏了此刻没言明的心情,「是他吧?」
我装没听懂,只是沉默。
「刚才在急诊室,我看见他病历表上的名字了,梁橙光,跟我的名字谐音相似,我突然之间,好像有点明白了。」
还记得,大一那年,刚踏入校园,自己因为有人喊杨哲光的名字,我蓦地回头寻觅,以为是梁橙光,也顾不及脚踝刚癒合的骨头根本不适合奔跑,就这样拼命的朝着已经骑车渐行渐远的背影追了好久,直到自己再也追不上,伤心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忽然,一道阴影,遮去了大片阳光,杨哲光的脸庞就这样撞进我还沾着泪水的视线,那个瞬间,我止住哭泣,仰望於他。
「我们认识吗?你刚刚跑那麽急,是在追我吗?」
原来是路人趁着他停下来等红灯的时候,上前告诉他,沿途有个女孩追着他跑,还以为是吵架中的情侣,甚至还苦口婆心的劝他别跟女友计较,别让一个女孩子家的在大太阳底下跑成这样,多可怜哪。
他只好回转,回头来看看单身的自己怎麽就成了路人口中指责的负心汉,就这样,发现了路边无助哭泣的我。
「不是他。」
那个时候,我怔怔的望着杨哲光,喃喃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三个字,不是他。
这就是杨哲光与我认识的开始。
也因此,现在,他才会拿相同的问题,问我。
「所以,你当年追着我跑、误认的那个人,其实就是他,是梁橙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