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t!」导演若有所思地走到我面前,皱着眉一言不发,我屏息静气地看着他,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一会儿後,他对着摄影团队指示再一次拍摄,虽然不明所以,但我亦没有思考的余裕,经过几次相同的拍摄後,摄制队开始用埋怨的眼光看着我。是我的问题吗?不知道。
我尝试询问导演,但得到的答覆只有一阵沈默,他口念着:「应该再一次就好了。」我们由晚上拍摄到晨光初现,终於,所有画面都完成了,工作人员松了一口气,轻快地收拾拍摄的戏具。
我回到休息室将水注满水杯,一饮而尽,庆祝着今天的结束,内心亦暗许诺,明天一定要发挥出更细腻的演技。
这时,走廊传来脚步及谈话声,一名看起来稚嫩的实习生问:「刚才哭泣的戏为什麽要拍十多次?明明没有工作人员和演员收到要改变的指示。」
旁边的资深工作人员闻言後,露出略为不满的神色,说:「刚才的演员演技太缺乏真心了,皱眉、嘴角下弯再挤出几滴眼泪,不太附合角色的情况。她饰演的角色,最好的朋友因排挤而自杀,那些同学知道她的死讯後,丝毫没有歉意,只想着如个逃避责任,在这个情况下,她应该表现出无助、悲伤和愤怒,而她只能表现出其中一种。
「有道理,刚才我一直觉的怪怪的,可是又说不出口。」实习生若有所思地侧着头。
资深工作人员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接着说:「她太年轻,经验又浅,做不到导演的要求⋯⋯」
我深呼了一口气後,绕到休息室的另一个出口,手中紧握着水杯,走上保姆车。
大伙儿为终於收工而雀跃,我挤出笑容和他们一起打闹,还好没有人发现我的不妥,我环回看了车上一周,发现车上坐满了人,可没有人真的看到我。一阵不苦涩涌上心头,但嘴角始终上扬。
回到家中已经八时正,今天是周末家人不会这麽早醒来,我摄手摄脚地搬出脚踏车,然後关上家门。
甫出门,冬天的风就打在面上,面上和嘴唇都乾得有点刺痛,并没有感到不舒服,它令我清醒一点。
我骑上脚踏车,缓慢地沿着海旁前进,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我家附近我海旁最近在维修,真正沿海的路只有大约三百米,我不断反覆地来回。
不爽快。
为了减慢速度,我将自行车锁在栏杆上,改做行走。听着IU温暖的声音,好像有人懂我了。真的很奇妙,在人群中觉得孤独,独自一人听着一把陌生人我声音却感觉有人陪伴,小时候不懂的情感,长大後慢慢地逐一学会了由始至终陪伴的人好像只剩下自己。
走着走着有点累了,我跨过栏杆坐在大石上,嗅着大海的味道。不知道过了多久,歌单的歌好像重新播了几次,我不想离开,今天感受狐独的时间够了,在这里我至少还有一把声音陪伴着我,家人不喜欢听音乐,塞着耳朵又会被念不尊重,工作的时候更不可能有机会留在自己的世界。唯有此时,我活在自己快乐的空间,谁的喜恶都不会超越我的选择。
我闭上眼睛,伏在右侧的石头上,口里低喃着耳中的旋律。微咸的海风吹在脸上,海水拍打石璧的声音包围每一位观众,有人说水的声音帮助人放松心情,这话不假。因生活感到不安的心情好像渐渐地被海水冲涮乾净,眼前的画面随着时间朦胧起来。不一会儿,我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眼前的影像变成一片黑暗。
就这样,好好休息一会儿。我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後,太阳高挂在上空散发着夏日该有的热力和光茫,脸上有一阵烧焦的感觉,我闭着眼睛坐直身体还关节自然地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
「嗨」一把男声在我耳边响起,刚睡醒的每一个细胞突然发出戒备警号,我悄悄地吸了一口气,挤出专业的笑容,转到声音发出的方向,我的笑容在看到他面孔时,碎了一地。
柯俊成,我高中的男朋友,也是我的初恋男友。
分手後,我没有特别留意他的近况,可是他身为中学大红人兼社会成功人士,他的消息即使是没有出席同学聚会的我也不会感到陌生。
他今年和我一样二十三岁,但他所创立的应用程式不止在香港受到年轻人追捧,就连海外市场也成功攻占。传媒当然不会放过报导这位年轻有为的成功人士的时刻,单单在这两个月我已经看了起码三篇赞颂他的文章,内容不乏是他出身於富裕家庭却靠自己的能力在创新的路上拚出一片天。
同时,我的损友们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嘲笑我的机会,每次只要电视、新闻上有他的踪影定会截图传给我,再揶揄我当年因小事和他分手的愚蠢决定。
我的看法是成功跟金钱不是增加一个人魅力的方法,伴侣要找一个可以让自己跟对方的更好的人,性格在我心目中是最重要的要素。话虽如此,他实现梦想这一点,我是感到无比羡慕及嫉妒。
同窗的成功完完全全令人不爽。
「你的脸真的是有够臭的,我都被你甩了,总该气消了。」柯俊成看着我的表情失笑,眼中充满无奈。
「没有啦,今天心情不好而已,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快乐,没有什麽事让我怀恨在心的。」我尽量放松面部肌肉,但声线却不住低沉。
为了什麽分手?这个问题我听了千百万次,每一次我都回答不出来,可能讨厌自己的懦弱,讨厌自己竟然伤害了一个对我很好的人,连开口认错的勇气都没有。
「心情不好?为什麽?」柯俊成歪头问,听了我的话後,他的心情好像好了很多。
可能是自尊心作崇,我一点也不想透露我的事业瓶颈给成功人士。但是他的表情未免太真诚,我又想着告诉他可能也没什麽不好。
「你知道我现在的工作是什麽吗?」我低下头问,当遇到够多的质疑,内心储存的勇气会遂点蒸发。
「演员。我有看你的戏《痞子惊魂》,你演的杀手把我侄女都吓哭了。」柯俊成的眼睛都因为笑脸而眯在一起,形成一条弯弯的黑线。
开心满足的他每一次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看到他的笑容的我好像总是跟他一起笑起来,跟这时候的我一样。
「那一部戏我好像才出现三分钟吧,怎能算作我的戏?」听到那一句,我内心乐滋滋的,可是我就是没有办法承认。
「有在里面就算呀,你的戏我全部都有看。」清澈明亮的眼睛。
「好羡慕啊,你前女友是明星。」我微微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因为太阳的关系我现在的眼睛铁定眯成一条小线。
「少臭屁!你要邀我坐下吗?」他笑笑地指向我旁边的石头,满心期待。
「那一块石头是我的桌子,你坐那一块石头吧。」我指着左手边的一块较为平坦的石头。
好啊,他爽朗地答应道。
感觉和他聊天,比起跟别人聊天会有一点点不一样。
果然,平常跟别人聊天才不会因一点小事就吵起来。今天,我们为了海旁适不适合散步吵了起来。
我是认为有路的地方就适合散步,更何况在海旁迎面吹来阵阵海风,令人心旷神宜。可是,他居然说在太放松的地方休息久了,会更不想回到繁忙的生活中。
「不是说不可以散步,我是说你一遇到困难就长时间逗留在一个地方的习惯,其实是逃避的一种。」
「不然,你说我该怎麽办嘛。」好像好久都没有这样对人闹闹脾气,在工作甚至回家时都战战兢兢的。
「可以减少逗留的时间,或者去一些令你会重拾努力动力的地方。」柯俊成认真地说,伸手向我的头颅,在碰到我头发的时侯,尴尬地将手放到大腿下。
压住。
他的话音刚落,我随即站起来,他被我突如其来的行为吓到,也跟着我站了在石头上,用手护在我的前方,生怕一不小心我会滑倒发生命案。
「你干嘛?」他慌张地问。
「你不是就不可以逗留太久吗?我决定要回公司钻研演技了。」我双手叉腰,抬头挺胸地说。
他说的蛮有道理,再加上他是成功的创业家,提出的方法应该跟TedTalk讲者有相同的份量。反正到直在石头上怨天尤人也不会成为优秀演员,倒不如将时间投放到磨练演技上。
他低下头,又马上挂起灿烂的笑容,和我一起走到公车站。我以女明星被拍到跟企业家一起为理由拒绝他载我回公司,而且从我公司开车回他家少说也要一个小时,我也不是不能自己一个坐车。
他听完,嘴角下弯地点点头,看着他的表情,我内心的愧疚感滋长起来,最後,我们在公车站聊天直到公车缓缓驶来。
期间,有不少人看向我的方向,可是他们的视线没有在我身上停留,而是看向我旁边高大的身影。
作品不在播放期间,果然没有人记得配角的样子。我暗自慨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