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他们是被太阳晒醒的。
醒来时,两人都颇觉荒唐,无言了好几秒钟。腰酸背痛地坐在草地上对望一眼,看见了彼此乱糟糟且沾了草叶的头发,才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今天是周六,他们都正好休假。但也没打算再上哪儿去了,露宿野外好几小时,现在两人身上都沾满草屑与晨间的露水,狼狈的要命,只想回家洗漱。
楚文昕站起身时却晃了一下。
周丞以为她一时没站稳,扶了她一把,眼睛往下一扫,却看见楚文昕一边脚踝肿得跟馒头一样。
「怎麽回事?」
周丞眉头立刻蹙起,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脚扭到了?什麽时候扭的?」
其实是在老家那边,低血糖发作时拐到的那一下。她以为没什麽大碍,便也没放在心上,哪知道昨天跟着周丞到处走,後面就越来越疼了。
楚文昕并不习惯被人这样关心,下意识想退後一步,脚踝却被周丞的大手握着,没法移动。
「昨晚……」
「散步的时候?还是车祸的时候?」周丞的声音从下方传上来,没了惯有的笑意,似乎带着一点担忧与谴责:「怎麽不说?」
「在那之前就扭了。」楚文昕有点不自在地解释道:「我以为不严重。」
也就是说,她在扭到脚的情况下,发生了车祸、去了派出所,然後又和周丞到处去散步。
周丞算是见识到,这人逞强起来到底有多犟了。
後来,周丞无视楚文昕的推拒,不容置喙地背着人走了回程。然後把人放在机车边坐着,自己走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药又走回来。
楚文昕坐靠在机车边,垂头望着周丞蹲在面前给她脚踝喷药。药物冰冰凉凉的,缓解了那一点肿痛。
「以後别这样了。」周丞眉头还是皱着,一边揉按着把药推开,一边说:「疼就告诉我。」
楚文昕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家里人就不用说了,偏心的母亲与严厉的父亲,才不会在意她哪里嗑着碰着了。即便是交往多年的刘思辰,他们的对话也多半是平淡理智,相敬如冰。
从来没有那麽一个人,会和她说:疼就告诉我。
上完药後,周丞骑着车将楚文昕载回了住处──楚文昕就住在医院附近,一栋十层楼高的建筑,整栋都是他们医院的员工宿舍。
楚文昕在大门下了车,周丞叮嘱道:「快去休息吧,这几天就别乱跑了。」
这会儿反倒像周丞是医生,楚文昕是病人了。
周丞大概也察觉了这点,自己觉得有点好笑,也不再叨念了,转而说:「下次再带你去个别的地方,也是很舒压的。」
楚文昕笑了笑,大大方方道:「好。」
见楚文昕给出肯定的答覆,周丞眼睛一亮,但随即又想到了什麽,露出警醒的表情:「不对,楚医师有前科,可能又在哄骗我呢……」
这人还挺记仇。
楚文昕失笑,从皮包中摸出了手机,低头按了几下。
周丞看着她动作,以为楚文昕这会儿终於要把自己的号码加上了。未料,口袋的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周丞一怔,拿出手机一看,来电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看了看楚文昕,将电话接起。
「周警官。」楚文昕含着笑意的声音,同时在话筒内外响起:「你这是诬陷啊。」
周丞愣神片刻,跟着笑了。
那笑容似乎比清晨的阳光都还要温暖灿烂,几乎让楚文昕看得晃眼。
一直到他跨上机车,骑着远去,那笑容都犹如视觉暂留一般,烙印在楚文昕的眼底,挥之不去。
※
楚文昕用医院的识别证在宿舍大门边的感应器上刷了一下,而後大门打开,就见交谊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
竟又是刘思辰。
楚文昕愣住了,问:「你怎麽在这里?」
刘思辰气色看起来很差──比野外露宿一夜的楚文昕都还要差。他起身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仔细端详了她一会儿後,说:「我来找你。」
现在不过早上六点多而已,刘思辰并不住在这里──会住员工宿舍的,多半是没多少积蓄的年轻医师──楚文昕完全没法理解,这人是大清早跑来这儿等,抑或者是根本在这边坐了一夜。
感觉似乎更像是後者。
也许是看出了楚文昕面上的震惊,刘思辰解释道:「你妈妈昨晚打电话给我,说连系不上你。我也打给你好几通,都没有接。我以为……」停顿了下。「我们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楚文昕反应过来了。
大概因为他们都太了解她了,知道她不是一个会故意不回电、又彻夜未归的放纵性格。开始本来还好,但一晚上过去,大家都开始有点儿紧张了。
毕竟她昨天离开时,情绪并不是太好。
「我关了静音,没听见。」楚文昕笑了笑,说:「抱歉,还没跟我妈说我们分手的事情。打搅你了,我等会儿就告诉她。」
刘思辰望着她嘴边的笑意,有点迷惑,似乎没想到楚文昕的情绪其实并没有楚妈妈说的那麽差。
停顿了一会儿,摇头道:「不会。我也想跟你谈谈。」
又要谈谈。
刘思辰以前不是没去过她宿舍的房间,但现在状况不一样了,她一点都没有请人上去坐坐的意思。又因为脚踝受了伤,方才才承诺过不会出去乱跑,所以也不想跟人外出上咖啡厅之类的店。
遂直接在交谊厅的沙发上坐下,说:「好,谈吧。到底要谈什麽?」
交谊厅是开放式的,但因为时间还太早,所以倒也没什麽人经过,挺安静的。刘思辰犹豫一会儿,在她对桌坐下了。
停顿了下,说:「文昕,你……还在生气吗?」
不等楚文昕回答,又道:「我做错了事,我是真的很抱歉,但你总也要听听我的原因……」
楚文昕终於後知後觉地觉得这个走向不对,反问:「我们都分手了,这很重要吗?」
「我没想分手!」
刘思辰的脸因为激动而有些胀红,低吼道:「想分手的一直都是你!」
楚文昕愣了愣,皱着眉头问:「那陈薇茜呢?」
「跟你说了是一场意外,你别老是迁怒她,我跟她又没多熟……」
刘思辰的手指扯了把头发,看起来很烦躁,说:「我真的很抱歉,很後悔,我也知道没资格求你原谅,但我们交往了那麽久,你……你能不能……」
楚文昕哑口无言了好一阵子。
原来目前为止,都仍是陈薇茜的一厢情愿而已。在刘思辰的眼中,一切不过是酒精促使的、意乱情迷之下的错误。
但那又如何呢?
就算没有陈薇茜,他们之间也早就出了问题,要不是忙到没空理会彼此,要不就是成天因为价值观不合而争吵。感情早就一年年磨得没了,拖宕到最後,吵都不知道在吵什麽,一天到晚冷战,更像个陌生人。
何况,这样大一道裂痕,楚文昕并没有自信能够忽视或者修补。
於是她沉默片刻後,说:「不能。」
见刘思辰面上的烦躁转为沮丧,楚文昕淡淡道:「再怎麽样我都不会做出你这种事,如果我能够谅解,那不就注定是我吃亏吗?」
刘思辰闻言安静了很久,最後,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你总是这样,抽身得这麽容易。好像你根本就不需要我。」
他直望着楚文昕,说:「我以为你至少会和我吵,会问我原因,可你没有,直接就说了分手。」
停了下,又道:「我很抱歉。虽然我知道这不能改变什麽,但我还是想解释,那天是因为我们又吵架了,我心情不好,才喝得多了。後来……才发生那种事情。」
楚文昕愣了愣:「我们吵架吗?」
刘思辰闻言惨然一笑。
「看吧,你连这都不记得了──你总是不记得。」
楚文昕不说话了。看着刘思辰站了起来,临走之前最後说道:「也许你……就是这样的人。永远冷酷理智,计算着吃不吃亏。」苦笑了一声:「捂也捂不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