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被遺忘的時間裡愛妳 — 056:沒關係

回家的路上,夏尔雅先是去药局买了瓶解酒液,让车时勳在车上喝了。车子驶入大厦停车场後,又让他在车上休息了一会,可他真的喝了太多酒,就连喝了解酒液之後人还是不大舒服,她只好扶着他举步维艰地上楼。

进了家门,她半哄半骗地把要他先去洗澡,怎会料到好说歹劝了十几分钟却是徒劳,最後只能使用暴力摀住他的嘴,恶狠狠地威胁他再不进去浴室就要把他赶出门,才终於让那个喝醉酒就喧闹不休的男人肯不缠不闹地开始沐浴。

跟一个喝醉的男人辩论能不能不洗澡就上床睡觉,简直远比她过去十年来打过的任何官司都还棘手,忙完这一遭,夏尔雅觉得自己简直和上了一次战场没两样,筋疲力竭,累得要命。

趁着他在洗澡的时间,她回房里换下洋装,卸下妆发後便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一杯水喝,却发现好半晌浴室里都没再传来声响。

柳眉轻蹙,她放下水杯走至浴室门前,伸手敲了敲门板。

「车时勳?」

没有任何回应。

想起半个多小时前才刚折腾一回,结果让他进了浴室还是没能宽心,夏尔雅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推门而入。

「车时……」

一踏入浴室,映入眼帘的就是他赤裸着身子,以额头抵着墙打盹的画面。

夏尔雅傻眼地瞪着那布满水珠的背影,眼角微搐,几乎快要被这男人给气死。

这家伙喝醉了之後为什麽变得这麽麻烦又难搞?醒着的时候一张嘴喋喋不休吵个不停,好不容易让他安静下来,结果洗个澡却洗到睡着了?

而且大冬天的,就算浴室里开着暖气,也没舒服到适合睡觉的程度吧?

莫可奈何地喟叹了声,她自浴柜里拿出了浴巾和他的浴袍,打开淋浴间的拉门,把他握在手里的莲蓬头挂回了墙上,先是替他把身上的水珠擦拭之後,接着将浴袍披在他肩上,然後才将那个睡着的男人转向自己。

「车时勳,把衣服穿上。」即使心底对他一整晚的失序感到无奈又气闷,吐出的嗓音却依旧温柔。

被困意袭卷的男人下意识地低应了声,被动地由着她牵引,依序将手套入衣袖,双眼依旧闭着。

「把眼睛张开。」一边替他将绑绳系上,她一边命令,接着就牵着他往外走。

「不要……(싫어…)」

醉酒的男人自从进了家门之後,配合度就降到认识他以来的最低点,可拒绝的口吻却显得稚气,彷佛是故意闹着脾气要和她唱反调似的。

勉强继续用着已经快被消磨殆尽的耐心压下闷烧在心头的愠火,夏尔雅只是回头瞪了他一眼,懒得再和他说什麽,直接把他带进房里,将他按在梳妆台前小椅子上,开始替他把湿漉漉的短发吹乾。

也许是因为恰好的温热,从镜子里,她可以看见他原先因为不合作而皱着的脸逐渐舒缓开来,微微努起的薄唇也转而勾起浅浅的笑意,像是本能寻找依靠那般将头向後轻靠在她身上,眼角甚至弯起了浅淡。

凝着那如孩子般稚气的表情,她眼神一柔,连梳理着他头发的动作都不自觉放轻了些。

好吧,其实这男人喝醉了也不全然是件坏事,至少安静待着的时候,挺可爱的。

「尔雅……」在她替他吹好头发之後,靠在她怀里的男人突然低喃了声。

「嗯?」夏尔雅将吹风机放回梳妆台上,翦水般的眼瞳低凝着他镜子里的倒映。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난…비밀을하나알려줄게…)」他依旧闭着眼,唇边依旧挂着笑,嗓音依旧因为醉然而变得有些孩子气。

喝醉酒之後,他连中文都不会说了。

「什麽秘密?」她抿起笑,用韩文顺着他的问句接话。

「其实……」薄唇轻启,缓慢地吐出了几个音节,之後却又陷入了一迳的沉默。

默了半晌,他又忽然摇摇头,喃喃自语似地咕哝:「不行……不能告诉你……」

「……」这男人喝醉之後也还是这麽爱耍着她玩吗?

夏尔雅轻睨了他一眼,抿着笑无奈叹了口气,启唇想要哄他去床上躺下,他却又再次开口。

「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我才要跟你说……」

怎麽又开始讨价还价了?

「什麽事?」她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拧起眉而显得万分正经的表情,还是配合地回应。

「你要答应我……听完秘密之後……不会离开我……」他边说边拉起她垂在腿边的手,小指缓慢而笨拙地勾住了她的,话语已成模糊的呢喃。

「你要答应我……我才要说……」

「……」

一股强烈的酸涩自心底深处狂卷而来,狠狠扭在心口,让她有一瞬间窒息。

凝着他垂首而不再笑着的面容,夏尔雅深吸了口气,找回声音:「我答应你,听完之後不会离开你。」伸手将他难得展露在他眼前的脆弱全数纳入怀中。

得到她的承诺,失去笑意的唇角重新扬起几许弧度,男人垂眸沉吁,好半晌,才低声吐出沙哑的字句:「其实……我……嚐不出味道了……好久以前就嚐不出来了……」

「……」这个傻瓜……

夏尔雅紧抿着唇,几乎是抽乾了全身的力气才强忍住漫上眼眶的刺热,拥着他的双手加深了力道。

他竟然是这麽害怕在她面前泄露出自己不完美的一面,害怕到必须藉着醉意才能对她说出口,甚至害怕到认为她在知道他的不完美之後会离他而去,害怕他们之间的一切只不过是他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而已……

而这些恐惧,他从来就不对她说,一直以来就只是自己默默地承受,不管是不能爱她的时候,还是和她在一起了之後,他始终全心全意地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她,却从来不曾告诉过她,他其实也需要她的肯定,他其实也害怕她的离去。

她总是害怕会成为被丢下的那一个,所以总是在受伤之前就先把别人抛下,却忘了那个曾经被她抛下的男人,也许是花了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提得起的勇气继续坚持着。

她甚至没有察觉这个男人其实也和她一样,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地担心着,担心着也许哪一天就会毫无预警地被松开了手……

面对一个一心一意为她设想的男人,她从来就只是一味被动地接受他给的爱,享受着他倾尽全心的付出,耽溺着他从不吝啬的温柔和拥抱,却从来不曾主动告诉过他,她爱他。

她只顾及了自己的恐惧,却忘了车时勳一直以来都活在被她遗忘的时间里,忧惧着也许某一天,那场属於他们之间的悲剧又会再次重演,畏惧着也许哪一天,她又再一次用着那样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他甚至害怕不够完美的自己没有办法驱赶她心底的惶然和迟疑,没有办法填补她心底的空洞和缺口……

他是这麽的害怕,却从来没有对她说出口。

「没关系。」

咬着牙深吸了口气压下灼痛了眼眶的刺热,夏尔雅再次收紧拥着他的双臂,像是要把他揉进内心深处那块缺口那般用力紧抱着。

「车时勳,你嚐不出味道也没关系,你害怕孩子也没关系……」

「不管是你是怎麽样都没关系。」

不管是温柔的他、恶质的他、自信不凡的他,又或者是千疮百孔的他,都没关系。

只要是他,都没关系的。

因为她爱的就是他,全部的他。不管好的坏的。

……

隔天一早,车时勳被宿醉引起的头疼扰得不得不醒来。

他捂着隐隐抽疼着的左鬓勉强睁开眼,往床边矮柜上的时钟一瞥,这才发现已经九点多了,而他身旁的位置空着,房里只剩下他一人。

乾涩的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哼,他翻身下床,一走出房外,就看见了那抹在厨房里忙碌的倩影。

「尔雅?」他半是诧异半是困惑地拧起眉,朝她轻喊。

正忙着和平底锅里的煎蛋缠斗的夏尔雅无暇分神,只是在听见他的叫唤後便随口应了声,口吻急躁地催促道:「你先去梳洗换衣服吧,待会就可以吃早餐了。」

心里虽然意外眼前看见的画面,唇角却因她异於平时精明干练而显得有些笨拙的举措上扬了些,车时勳站在原地凝视着她的背影好一会,才提步走进浴室。

梳洗过後,他回房里换了身衣服才出来。

甫进厨房,他就看见餐桌上摆了几样他先前冰在冰箱里的韩式小菜,而那个难得主动下厨的女人已经将那显然烹煮失败的鸡蛋料理盛盘端上桌,又替两人各盛了半碗白粥,最後走到他身旁,替他拉开了平时他习惯坐落的座椅。

「吃早餐吧。」夏尔雅轻唤了声。

「尔雅,你怎麽突然自己做早餐了?」

看着她做着这些平时都是他在做的事情,连唇边也噙着少有的笑容,车时勳仍是不大习惯,尽管她下厨时的模样别有一番异於平时自信的柔媚。

难不成昨晚他喝醉之後做了什麽不该做的事,或说了什麽不该说的话吗?

还是……向她许愿了?

模糊的片段零碎闪过,他皱了下眼,眉宇深锁,却想不太起昨晚离开餐厅後的记忆。

「先吃早餐吧。」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拉过他的手牵引着他入座,然後才拉开了他侧边的位置坐下。

「快吃吧。」

虽然整桌菜有一大半都是他之前就做好放在冰箱里的小菜,但这锅粥可是她辛辛苦苦看顾了好久,才没重蹈十二年前煮成锅巴的覆辙,还有那盘外表看起来跟散蛋没两样的鸡蛋卷,是她失败了三次、牺牲了六颗鸡蛋之後,唯一幸存下来的生存者,以她那堪称毁灭性的厨艺而言,能做到这样,进步的幅度已经算是非常大了。

从流理台混乱的程度就能看出她花费了多少心力和时间在这顿早饭上,车时勳无声莞尔,提起筷子夹起一块碎蛋,转头朝她勾了勾唇。

「这是……?(이거...?)」

「鸡蛋卷……(계란말이...)」某人心虚地回答。

车时勳:「???」

与她相望的眼眸瞬间闪过惊讶的波折,他愣了半秒,又把视线转回了筷子上半焦黑的谜样物体。

照这蛋破碎焦黑的程度,应该只能称得上是鸡蛋卷的残骸了吧?

车时勳紧抿着唇,却还是没能憋住笑意,最後只能任由唇角失守地朗笑出声。

果不其然,太过诚实的反应招来了一记凶狠瞪眼。

「不吃拉倒!」

夏尔雅瞪着他气闷低吼,不甘心辛苦了一整个早上的心血只换来他的嘲笑,伸手就要抢过他手里的筷子,男人却抽手闪避,迅速将筷子上的那块碎蛋塞入口中,薄唇扯开灿然而满足的弧度。

「很好吃。(맛있다.)」

那双瞅着她的深邃眼眸和略为低沉的口吻都是全然的真诚,只可惜还是没能藏好眼角那因为捉弄她而弯起的笑意。

「……」这男人酒醒了之後又坏心眼了。

夏尔雅不大自在地撇了撇唇,垂下眼避开了他那每每含着笑就显得格外迷人的双眼,低下头以用餐来掩饰因为被称赞而有些羞赧的心绪。

将她难得一见的害羞模样用一个眨眼收藏,车时勳噙着笑,低首舀了一口白粥放入口中,脑中却倏然闪过一句依稀的话语。

「其实我……嚐不出味道了……」

挂在唇边的笑容刹那间崩垮,墨黑的瞳孔狠狠一颤,握在手中的汤匙就这样坠落在桌面上,敲出一声响亮的铿锵。

突来的声响引来了夏尔雅的注意,一抬头,就看见他瞬变成仓皇的脸色以及闪烁着惶恐而震荡的眼眸,她立刻放下手里的餐具,伸手握住了他摆在餐桌上隐隐颤抖的左手。

「车时勳?」

被猛然袭来的回忆震惊了思绪,他呼息紊乱,张着口却是无声。

过了好一会,他缓慢抬起眼看向她,眼神里满是碎光颤晃,过分乾涩的喉咙才勉强挤出了断断续续的哑音:「昨天晚上……我是不是……说了什麽?」

望着他流淌着不安的眼,她抿了抿唇,轻轻颔首,「嗯。」

一听见她肯定的答覆,男人愕然愣怔,呼息一颤,下意识就要抽开被她握住的左手。看穿了他潜意识里闪躲的意图,夏尔雅立刻收紧指间的力道,不让他有机会抽手。

「车时勳,我早就知道了。」

她口吻平淡,瞅着他的眼神却温柔坚定。

「……」怎麽会?

意料之外的坦白如从天而降的震撼弹,将他早已陷入混乱的思绪进一步轰炸成了一片空白的荒芜,心下宛如狂风席卷的大漠,漫天沙尘飞扬,遮蔽了所有光亮,萧瑟的只剩如漩涡般不断坠荡的黑暗。

她是什麽时候知道的……

凝着他错愕神情,夏尔雅轻吸了口气,柔唇轻启,娓娓低道:「还记得你之前要我做早餐给你吃的事情吗?那天我在煎蛋的时候,不小心把盐放成了糖。」

而什麽也不知道的他,就这样傻傻地吃掉那份早餐,却完全没有察觉任何异状,她那时候就确定了他失去味觉的这件事。

那天之後,只要和他一起下厨,她就会主动提议要替他试味道,为的就是不让他在她身边却还是感到旁徨。

「……」

车时勳整个人都傻了。

所以早在半年前,她就知道他失去味觉的事情了?

难怪……难怪那时候她会突然抱住他,甚至还掉了眼泪……

她明明表现得这麽明显,他却什麽都没发现……

愕然的眼波中逐渐渲开几丝迟来的顿悟,却也同时揉进了一抹苍凉的笑意,车时勳咬牙扯着唇,脸上尽是难堪。

她早就什麽都知道了,却装傻着没有戳破,而他却还天真地认为自己伪装得毫无破绽,甚至以为可以一直这麽隐藏下去,简直可笑……

看见了他眼底浮现出的自嘲揄谑,夏尔雅忍着心酸扬起笑容,加深握着他手的力道,想透过自己的体温来驱赶他指尖的冰凉。

「但事实证明,我没有离开你,不是吗?」

她轻轻说着,一字一句都是温柔而肯定。

「……」

这一席话起初听着是平淡,可熨到心上後却成了灼人的心慌,车时勳愕然地瞠着眼,原先盘踞在眼眶中的嘲弄一瞬间全被诧异的讶然取而代之。

此刻,他眼里唯一能看见的,是有着他的倒影的她的瞳孔。

此刻的她,是如此专注地凝视着他,深邃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流淌着灼然真挚的柔光,彷佛是在告诉他,无论发生什麽事,她都不会松开他的手。

「车时勳,我不会离开你。」

她说,她不会离开他。

「相信我,好吗?」

她说,要他相信她。

「尔雅。」他沙哑轻喊,默了几秒後,薄唇重新扬起了她最熟悉的清浅。

「谢谢你。(고마워.)」

对上他重回温柔的黑眸,夏尔雅也勾起唇。

「真的要谢谢我的话,就把我辛苦做的早餐吃完吧。」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