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雅这一睡，就睡了两个小时，後来把她唤醒的是两个男人压低嗓音的交谈声。
「看你这阵子天天上新闻，还好吧？」
「毕竟摆着这张脸没去当演员也是浪费，偶尔搏搏版面，也算是不负众望。」
「你真的是年纪越大脸皮越厚。」
「再怎说也是上过杂志封面的人，有点自信是应该的。」
「……」如果说是八卦杂志的封面的话，那倒是挺多次的，也是不容易。
……说话的人是车时勳吗？
隐约认出了他的声音，夏尔雅皱了下眉，半梦半醒着稍微转了下脸，将眼窝埋进了他肩膀，避开了绕人清梦的光亮。
察觉到她避光的举动，车时勳抬起手，宽厚的手掌直接掩去了斜映在她脸上的光线。
被这罕见温柔的举动惊讶，魏天擎打趣地挑起眉，唇边扬起了一抹戏谑，「这位就是你在专访里说的那个，用一滴眼泪就勾走你三魂七魄的女孩子？」
「……」
这家伙结了婚之後嘴皮子怎麽就没收敛一点？不是说是妻管严吗？他老婆是怎麽教的？
「你们又重新在一起了？」
「嗯。」
「当时不是特地托我派人保护她吗？後来怎麽又不需要了？」
「我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了。」他答得简短，委婉地表达出没有想要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愿。
「真的拿你这条命去赌？」魏天擎半是怀疑半是肯定地问。
车时勳沉了口气，没有回答。
「她知道吗？」看他这反应，魏天擎也知道他八成没和对方提过。
照他先前和他提过的故事，这个女人和他一样是念法律出身的。像他们这种把法律当饭碗的人，个性通常是两极，要嘛极度奉公守法，是非黑白分得清清楚楚，道德感高得很；要嘛就善於游走灰色地带，玩弄律法於股掌之间，凭着知识作工具，替自己赚进大把大把的钞票。
会让他喜欢了这麽多年都还不放弃的女人肯定不会是後者，既然不会是後者，他也就不可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用了不算太光明磊落的方式换来了现在这身自由。
「你老婆最近很忙？」都没空教他怎麽说话了，尽问些他不想提的事，会不会聊天？
知道他藏在话里没说出口的抱怨，魏天擎不置可否地轻笑了声，「冬雨最近是挺忙的，不过今天晚上就休假了。我晚点要去接她上山，不如今晚你们也一块去我那吃晚餐吧？正好你也钓了两条鱼，我很久没嚐你的手艺了，稍微让我一饱口福吧？」
听着他们交谈了好一阵子的夏尔雅终於清醒，沉咛着缓缓睁开眼，随之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双替她遮挡了斜阳的大手。
「醒了？」感觉肩上的重量抽离，车时勳转头看向她，口吻是刚才交谈中不曾有过的温柔。
「嗯。」她低应了声，这才发现坐在他左侧的男人。
看见她的长相，魏天擎很快地就认出了她的身分，薄唇掬起礼貌的弧度，礼貌地打了招呼：「夏小姐，你好。」
「你好。」夏尔雅轻颔首致意，稍微将落下的发丝勾回耳後。
车时勳从椅子後头的夹层抽出了矿泉水，转开瓶盖之後递进她手里。
接过他递来的水瓶，夏尔雅抿了一口水湿润乾涩的喉咙，耳边听见了他简要的介绍：「尔雅，他是魏天擎，CT保全的老板。目前灿星集团在台湾的所有据点，门禁维安都是由他们负责。」
她点点头，对这间保全公司的名字是有些印象。
下个月阳城和长期合作的保全公司合约就要到期，由於半年前曾经发生过黑帮人士派人闯入事务所档案室窃取卷宗的事件，合夥人们最近正在讨论是不是要换保全公司，其中最受老板青睐的就是CT保全。
安静地观察着他们之间无声的默契，魏天擎噙着笑，礼貌性地询问了另一位当事人的意见：「夏小姐，刚才我约了时勳晚上到我山上的别墅吃饭，不晓得你们时间方不方便？」
毕竟人家的职业是律师，个人自主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谁也不能替她做决定，更何况他也不觉得他这个朋友会替她做决定，看他对有关她的事情在每个细节上都呵护得无微不至的，有很大的概率会变成和他一样，婚後一切以妻子为依归的那种男人。
闻言，夏尔雅先是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果不其然得到了他浅浅一笑，一副去或不去都依她的表情，她才又回过眼看向发出邀约的魏天擎，点头应允。
「那就打扰了。」
……
魏天擎的别墅座落於半山腰处，建筑整体主要由灰白色的大理石建成，依山傍水，四周风景秀丽。别墅一共只有两层楼，一楼特别做成了挑高的设计，所以从二楼的阳台看下去能够一眼望尽群山和溪水，视野极佳，别墅前还以矮木栅圈了一块庭院出来。
两个男人在院子上架好专业的烤肉架，车时勳将钓来的那两条鳟鱼处理过後便放上烤网，魏天擎则是将从超市买来的牛排和其他蔬菜简单调味之後便把炉火交给了副业是开餐厅的好友，自己则陪着妻子回房整理行李。
看他一个明明是受邀来吃晚餐的人最後却成了掌厨，夏尔雅也不好意思只坐在旁边等，在魏天擎夫妇进屋没多久就来到了他身旁。
「需要帮忙吗？」
她知道自己其实帮不上什麽忙的，毕竟以她那连蛋炒饭都能出问题的厨艺，上一回那锅鸡汤没让他闹肚子就已经是万幸。
车时勳以筷子夹了一小块鱼肉，吹凉了之後才转身递到她面前，「替我嚐嚐味道。」
她张口咬下，鱼肉的口感扎实鲜嫩，即使不调味也已经很美味。
「还要再加点胡椒或盐巴吗？」他笑着询问。
「各加一点点就好。」她回答，从一旁的桌子上替他拿来了盐罐和胡椒罐。
「好。」听从她建议地撒上些许调味，他再夹起一小口，一样吹凉之後喂进她嘴里。
「这样呢？」
「嗯，可以了。」她点点头。
「两位的感情是不是有点太好了？」
後头突然传来了饱含笑意的调侃，夏尔雅一愣，白皙的双颊立刻染上了浅淡的绯红，红唇下意识紧抿成了平直，本能地移动脚步拉开了与车时勳之间的距离。
车时勳转过身迎上那对自门口相偕而来的夫妻，唇边勾起了一抹无奈。
魏天擎这家伙到底是想帮他还是想害他？
「冬雨，管管你老公好吗？他今天讲话真的是……」车时勳转眼看向他身旁的女人，最後语带保留地皱着眉，一脸不苟同地摇摇头。
接收到他的求援，宋冬雨轻笑了声，转头看向身旁这个每次碰上朋友嘴巴就特别坏的男人，无声地以眼神告诉他该收敛一点。
「唉，最近怎麽每个人说不过我就找我老婆搬救兵？」魏天擎状似无奈地咕哝了声，眼角的笑意却更深了。
听见他碎念的宋冬雨笑睨了他一眼，这才松开挽着他手臂的手，朝站在桌边的女人走去，主动伸出手打招呼。
「又见面了，夏小姐。」
这才看清她面容的夏尔雅很快地认出了她是几个月前先前替车时勳处理被爆裂玻璃扎伤的医生，眼底闪过着因巧合而诧异的流光，伸手回握住了她。
「宋医生，好久不见，原来你是魏先生的太太。」
「是呀，很巧吧。」宋冬雨莞尔一笑，松手之後便邀她到後头的长凳上坐下，望着那个开始着手协助料理的宽厚背影，眼底温柔流淌。
「让他们忙吧，比起天擎，我实在不太会下厨，他现在也不太让我进厨房了。」
没料到会对方也和自己一样不谙厨艺，夏尔雅轻勾起笑，心情一放松，也开始侃侃而谈：「我其实也不会做菜，第一次替他煮粥的时候，把他的锅子都烧了。」
「夏小姐跟车先生在一起一阵子了吧？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很好。」宋冬雨微微侧过脸看向她，黑白分明的眼眸纯然真诚。
「……」
原来在外人眼中，他们看起来在一起很久了吗？
夏尔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微一笑，目光停伫在车时勳专注料理的侧颜，心下似有涓涓细流潋渺而过，带来了春日的和暖。
她们就这样静静地凝望着各自的男人，脸上挂着同样的清浅，连眼神都是同样的柔软。
好半晌，夏尔雅稍微收回遥望着他身影的目光，转头看向身边的女人，眸里映入了她唇边属於幸福的弧度，同时也看见了她眼里恬淡安然的眼波，心彷佛被什麽打动似地，微微颤抖。
作为一名家事律师，她看过太多太多破碎的婚姻，甚至在还年幼时就亲眼见证了父母间的貌合神离，她几乎很难在一个女人的眼中看见这样的纯然真挚。
她望着她丈夫的模样，深情的像是即使一辈子就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什麽都不做也无所谓那般，即使她什麽也没说，她彷佛也能从她的眼里看见她想要与他平生厮守的坚贞不渝。
婚姻……那纸最後让相爱的两人反目成仇的证书，也有可能是另一种模样吗？
「宋医生，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听出了她语气里隐藏的犹豫，宋冬雨收回目光，转头对上那双带着迟疑的眼眸，红唇扬起了温柔的弧度，「叫我冬雨吧。想说什麽就说，不用拘束的。」
夏尔雅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才找回了声音那般颤颤地开口：「冬雨，你和魏先生没有想过，也许结婚会让原先单纯的爱情变质，最後甚至……走上相看两厌的结果吗？」
闻言，宋冬雨只是扯开笑，柔煦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炉火前的男人身上。
好一会她才启唇回答。
「我跟天擎都是失去过亲人的人，我们也曾差点失去彼此，所以对我们而言未来太遥远了。我们只想要好好把握每分每秒能在一起的时间，好好地待在彼此身边，珍惜每一个有对方陪伴的时刻。」
她的眼神与口吻都太过深挚，深挚的几乎让夏尔雅讶异地说不出话。
一直以来，她从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纯然陪伴的爱情存在，在她的世界里，她所看见的每一份感情都带着利益的衡量，每一段关系最後都走上了分裂的结尾。
无论再炽热的爱情，当爱消失了以後，曾经的义无反顾都成了现在的悔不当初。
每个委任她的当事人都告诉她，如果能够再重来一遍，他们绝对不会选择走上婚姻这条错误的路，甚至如果人生能够再重来一遍，他们宁可永远不曾与对方相识。
从来没有人像宋冬雨这样告诉她，他们是为了珍惜彼此才结合，而婚姻是他们把握当下最好的见证。
「况且，如果因为害怕未来也不一定会发生的分离，就畏惧对现在所深爱的人许下诺言，那也太可惜了。婚姻从来就不是保证两个人永远不争吵的制度，而是让两个相爱的人即使在历经风雨的时候，也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论发生什麽事，我们都还有彼此。」
「我和天擎都相信，只要我们牵着手，没有什麽是跨不过去的。」
是啊，她说的对，婚姻从来就不是不争吵的承诺。
即使争吵了又如何呢？只要两个人都愿意低头、愿意让步，不就和好了吗？
「夏小姐，我听天擎说，你是车先生珍惜了很久的人。其实，天擎也喜欢了我很久的时间，久到我都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我想，车先生和天擎或许都是同一种人，他们都是很深情的男人，是那种一生只认定一个女人的男人。」
「能成为被天擎认定的女人，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我相信，你应该也跟我有一样的感觉，对吧？」
「……」
她是车时勳一生唯一认定的那个女人，是吗？
成为被他认定的那个女人……很幸福吗？
垂在腿边的小手下意识地收紧成拳，夏尔雅抿唇不语，却发现内心声处有道细微的声响隐隐传来。
是。
在回想起他们的过去之後，在得知他的深情守候之後，在确认了彼此的关系之後，在感受到他那麽多无声的温柔之後，即使只是和他交往短短一天的时间，她还是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
甚至幸福的让她开始害怕再一次失去他。
十二年前，她已经因为自己的怯懦失去过他一次了，如果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遍，她有把握能勇敢地紧紧牵住他的手不放吗？
这一次，她能够为了他勇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