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诺找到易开盖的鲔鱼罐头，才终於吃进当晚第一口食物。
她盘腿坐在地上，板凳当桌子，模样狼狈的吃着。
继母几年前迷上麻将後就不太管孩子们的饮食了，平时诺诺都是在房里混到肚子饿了才下楼找东西吃，但现在泡面开水什麽的全都在一楼厨房，她甚至没有汤匙──只能徒手挖鲔鱼罐头，弄得满手满嘴油腻。
「好油喔……」诺诺低头看自己的手，上头沾着鲔鱼碎肉，想舔乾净又觉得不太好，这样会舔到一堆油吧？可是碎肉那麽多又很浪费……
她肠胃很烂的，吃太多油，待会儿会不会拉肚子啊……
想到这里她陡然一震。
厕所！厕所怎麽办？！
她总不能直接在这里就地上厕所吧？！
诺诺赶紧把凳子推开，远离吃了一半的鲔鱼罐头，水也不敢喝了，就怕想尿尿。
所幸车库那儿的洗手槽还有肥皂，她洗手的时候还发现刚刚没冲乾净的血渍，想到生死未卜的继母和弟弟，莫名一阵反胃。
「不晓得跑哪去了……」她擦擦手，点开手机，通讯栏里『弟弟』的聊天室还是未读状态。
班级聊天室倒是有新的讯息。
21:35三B班长徐耀玟：好像出事了，大家报个平安吧？
21:36内衣成套ㄉ女人：我家OK。
21:36璘之Hunter：活着喔/
21:36YeiYeo：在
21:36凯咪：我在～～爸妈看新闻中～
21:37苏绮雯：我家断电
21:37Mint龙眼：我家也是耶，社区在用发电机
21:37不会游泳的鱼ღ：别出门比较好
21:37☀漆黑永昼☀：在在在，老师在吗？
21:38黄光大法师(ﾟ∀ﾟ)：阿灾，再等一下吧
好险地下室还连得到一楼的wifi……看着同学们一张张大头贴，和不断跳出来的新讯息，诺诺紧绷的神经有种舒缓的感觉。她想了想，缓缓在萤幕上打字。
21:40黄若曦西里岛：报告，我家不好……
聊天室突然一阵安静──
接着一大串讯息疯狂跳出来。
21:41黄光大法师(ﾟ∀ﾟ)：干，诺诺怎麽了？！你没受伤吧？
21:41Mint龙眼：停电？？？
21:41不会游泳的鱼ღ：你在外面吗？！
21:41☀漆黑永昼☀：欸诺诺跟老师好像住附近耶！
咦？老师住她家附近吗？诺诺想了想，好像真的有印象。
21:42黄若曦西里岛：我没受伤
21:42黄若曦西里岛：家里还有电，我躲在地下室
21:42黄若曦西里岛：老师住哪？
此时，班长说话了。
21:43三B班长徐耀玟：诺诺有办法看新闻吗？
21:43三B班长徐耀玟：确认一下你家有没有被封锁。
封锁？她皱眉，一股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接着，有人热心贴了一串连结上来，诺诺点开，那是某新闻台几分钟前的PO文，上面用表格分类了目前被政府紧急宣布宵禁的邻里。
她没费太多功夫，就在表单中找到自己家那条街。
21:44三B班长徐耀玟：诺诺别出门，新闻说政府在处理了，尽量躲好知道吗？
别出门……诺诺长叹一口气，她现在想出也出不了啊，刚刚那个阵仗，大概整个社区都变样了，她还能去哪？
此时，私人聊天室发出新讯息通知，她退出班级群聊查看。
是惠姗。
21:44内衣成套ㄉ女人：诺你还好吗？
还附上一张担心脸的贴图。
诺诺被这敏锐细心的关怀触动，她终於忍不住，缓缓戳着萤幕，把讯息送出去。
21:45黄若曦西里岛：我爸，死了……
恋爱降临在殭屍末日！
HecomeswithZombies!
诺诺和惠姗说了不知多久的电话，期间她哭了一小会儿，但很快又听到别的声音。
砰！砰！砰的，听起来不像敲门也不像碰撞，比较像闷闷的爆炸声。
「你有听到吗？」她问惠姗。
『听到什麽？』惠姗困惑。
诺诺对这种事情心有余悸，不久前同样的事件才刚发生过一次，她绝对不想重新复习一遍。
「你等我一下。」她让手机继续接着充电线，自己跑到铁卷门边，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砰！砰！砰轰！！
隔着一段距离外，有爆炸声传来。
哒哒哒哒哒哒哒──
这又是什麽？听起来像游戏里面常听到的机关枪──不！不会吧？不会吧？？
她跑回手机旁，「姗姗我这边听到爆炸声！！」
『什麽？！瓦斯爆炸吗？』
「不是──不，我不确定，可是还有其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枪声──」虽然她没亲耳听过真正的枪声，可是──等等！为什麽都这种时候了她还有办法吐槽自己啊？！
『等、等等，』惠姗的声音颤抖着，『诺诺，你看我传给你的──快看！』
一个十几秒的影片被传了过来，她没有多想就点开。
漆黑的夜空中，远处的高楼之间却闪出耀眼的红色光芒，妖异诡谲。
录影片的人骂了句『哇靠，那是爆炸吧？还是失火？』接着就停止录影了。
惠姗紧张的问：『怎麽办？万一失火──你还是先想办法离开那边吧？』
「可是外面……」诺诺犹疑着。
出去，还是待着？
出去，跟外面那些变成殭屍的邻居赌一把，拚一口气冲出去求救；待着，把自己关在绝对不会被咬的房间，还有暂时充足的食物和饮水，但万一火势延烧过来……
诺诺挂了惠姗的电话依然无法抉择，於是从好友名单里戳出王景严，打电话过去。
──他说要来救她的。
诺诺握紧拳头，听着那一声又一声的等待铃，直到通话自己挂断。
没接。
怎麽办？她焦虑的咬唇，
又听到外头的砰砰爆炸声了……虽然听起来很遥远，但她是在地下室啊！光是『听得到』这点就已经很不妙了吧？！
她跳了起来，在不大的空地来回走绕着圈子，一面思考。
怎麽办？万一炸到她这边，殭屍会不会破门而入？
……所以还是提前先溜出去吧？
但新闻又说叫大家不要出门……啊，诺诺瞪大眼──不要出门，却又听得到一连串爆炸和枪响──不会吧？！不会吧？？
军队在清除殭屍吗？！所以才叫大家别到外头……听不懂人话的当然会继续到处跑啊！
那、那麽，王景严怎麽办？他这会儿都在路上了吧？！
……那个大笨蛋，该不会莫名其妙死在半路上吧？
「啊！乌鸦嘴！！不要乌鸦嘴！！」诺诺火速朝自己脸上拍了两巴掌，啪啪的响亮清脆，完全没省力道。
电话没接，她留言总行了吧？那家伙最少还是得看个手机什麽的吧──就提醒他别来就好了，她自己想办法求救，或是待到救援的人来，反正食物还很多……
砰轰──！！
一声近在耳边的爆炸，震天价响，天花板都被震了点灰下来。
诺诺双眼瞪得老大，惊恐的看着天花板上瞬间就出现的裂缝，从这头的墙角一路裂到那头……
下一秒，她几乎是弹射到储藏室里，抓出一个环保袋，开始疯狂地把罐头扫进袋子里。
就当她听不懂人话算了！！
搜刮完储藏室，确定有水也有食物，黄若曦鼓着壮士断腕的决心，背起环保袋冲到铁卷门边。
「拜托外面不要有人、拜托外面不要有──不要有殭屍、拜托外面不要有殭屍……」她心跳如擂鼓的按下开关。
新式铁卷门很安静，但马达运转的声音还是在地下室回荡了起来。
诺诺紧张的咽了口口水，然後，听见彷佛来自地狱的呢喃。
『嘎呃……』
靠靠靠靠靠靠靠靠！！
她把握紧扳手，蹲下身子查看外头，如果只有一个殭屍，就拚一把！！诺诺这样下了决定。
铁卷门缓缓升了上来，外头的确只有一只殭屍……至少视线内她只看到两只脚。
铁卷门又升高一点，诺诺个子矮，她稍微弯腰的高度一般人要全身缩着才有办法穿过。於是，她看见外头的殭屍缓缓转身，朝声音的方向转了过来……
「……咦。」
扳手滑落、摔在地上发出铿锵巨响。
她脸色刷地惨白，爬起身往後退，手颤抖着伸向控制键。
按下。
就那麽一个缝而已，她看见今晚第二个亲人。
那个人，她小时候忌妒过、长大後冷漠过、後来渐渐会互动会说话了，他前阵子还找她吐诉心事……
『嘎啊……』
铁卷门安静的关上，却依然听得见门外的动静。
碰叩、碰叩，那个身材纤瘦的殭屍正轻轻碰撞着，铁卷门晃了晃、又晃了晃……
诺诺背靠着门，双脚抖着、抖着，那碰撞过一会儿终於消停了，她却只能继续摀着自己的嘴。
哭得泣不成声。
她不晓得，不晓得还有谁能依靠。
她谁也不剩了。
一个晚上，她谁也不剩了。
『撑住，别乱跑，我去找你。』
那人的声音彷若就在耳边，她却只能一迳的哭。
哭有什麽用？以前爸爸曾这样训斥她。
但，爸爸……
不哭又有什麽用呢？
她黄若曦，已经……什麽也不剩了啊……
※※※※
远处又听见隆隆的爆炸声，粉尘碎沙落在她头上。
诺诺从膝间抬头，原本精致秀气的小脸被她哭得肿得像猪头一样。
沙沙、沙沙……几粒碎屑又从天花板裂缝落了下来，她摸摸肩膀上沙砾，眼神呆滞的朝上看。
裂缝，是不是比刚刚更大了啊？
……她会不会被压死在自己家里啊？
那，大笨蛋还说要来找她，不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吗。
她麻木的把手机点开，也没兴趣看聊天视窗了，直接滑到『王景严』的名字上，大头照是一只嘟着嘴巴的河豚正面脸，又拙又可爱。
「大笨蛋……」她低声骂，轻轻摸着那张照片。
诺诺第一次认识王景严，是在DeathZone的某个前期小BOSS关。
穿着工程师服装的角色，整个人死灰地躺在路边，也不晓得怎麽搞的，路过的人都没要救的意思。她索性当一回好人，举手之劳多管了下闲事，就这样认识了那个笨蛋。
一开始她想这人怎麽这麽这麽有种，明明是血薄的工程师，没跟人组队还想单挑BOSS，於是自告奋勇邀请组队，就当缘分嘛，帮忙打一打也不花她多少时间。
後来她就知道了，这人不是有种，是笨蛋。
「……你都已经血薄了干嘛还配那种装备啊？那是刺客在穿的耶！」
『没有规定工程师不能动作灵敏吧？不然怎麽在战场上穿梭设陷阱？』
「不不不，设陷阱的速度是用智力去算，你不加智加敏干嘛啦！」
『唔，智力不是应该跟武器的威力有关吗？越聪明的人越知道怎麽做致命机关，我现在等级还不够制作难度更高的机关，当然就暂时不需要──』
「但那会影响你的设机关的速度啊！」
『如果我能更有效率地闪过敌人攻击，那就能替我自己争取更多设陷阱的时间，而队友也不需要多花功夫保我──』
难怪没人要跟他组队！！他根本就是个笨蛋啊！！
诺诺受不了的翻白眼，一边看他操纵工程师角色慢吞吞的动作。
「我说啊──你好歹多出来的点数去点智力嘛！你看你现在用个东西都这麽慢，没有我帮你打怪怎麽办？」
『唔，所以我的副职是补师。』
闻言诺诺倒抽一口冷气。
这──个──笨──蛋──！！
「你自己补自己，那谁来设陷阱啦！！补血也是要花时间的你知道吗？！」
『嗯，所以我尽量点敏捷让自己避免受到伤害。』
「不不不不不不，你身为後勤却花这麽多时间都还没输出，根本帮不上忙还会拖後腿啊！」
『嗯，如你所见，我尽量都自己一个……』
「你连自己的後腿都拖你知道吗？！」她忍不住大力吐槽。
对方却一副现在才知道的惊讶反应，『啊，是这样吗？』
就在诺诺以为他终於要开始听得懂人话时，他却又慢悠悠的吐出他的歪理：
『但这样不太合理，身为一个工兵，我应该是具备基本所需的智力，接着就是能让我在战场上穿梭并设置陷阱的高灵敏度，还有能够随时切换帮忙补血队友或自己的副职，这样我的设施在输出的时候，我才不会变成一个闲人──』
「你根本不可能当个闲人啊！你看你现在连一个坑都挖不出来！！」
『嗯……可能力量要再多点一些……』
「就跟你说了不是力气的问题！！」
『挖坑不就是力气活吗？』
诺诺觉得自己白眼翻到都快看见冥王星上的爱心图案了。
这家伙到底怎麽玩到现在这个等级的？！
事後，大笨蛋为了感谢她帮忙推王，特地给她一套最新的刺客专武，而且还特地用付费功能增加属性到最高等级。
「谢、谢谢……」她忍不住内疚，为自己刚才凶巴巴气呼呼的口气。
『不客气，』大笨蛋说，『而且我还帮你染了色，很可爱的。』
染色？
诺诺把武器从背包拖曳到装备栏位，萤幕上的人物手里的武器马上换新。
那是两把闪亮亮、刺眼无比的萤光桃红色匕首，随着挥动匕首出招，还会时不时喷出七彩碎纸和彩带……
『很可爱吧？还会喷彩带，虽然很不合理，但我觉得这也是游戏的一种乐趣。』声音听起来挺得意的。
「……」诺诺无语地看着自己角色手里那两把彷佛玩具刀的致命武器，明明是现阶段最强的刺客专武，她大概都能拿这把武器去打PVP兽笼格斗爬榜了，却被盖上如此可笑滑稽的外观……刚刚的内疚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他俩就是这样熟起来的吧？诺诺回想着。
当时为了什麽来着？好像是升学的烦恼吧？组队的时候忍不住就发牢骚了几句，没想到对方不仅没有不耐烦，还停下那天的任务进度，听她抱怨了好久，也没多管闲事给什麽烂建议。
就是很耐心、很耐心的听她说。
诺诺看着那张可爱的河豚脸，旁徨无措，希望他真的来找她，又不想要他为此受伤。
而门外的是她亲弟弟……该怎麽办？
她肿着眼，在萤幕上打了两个字，发送键却怎麽都按不下去。
诺诺蜷缩着身子，将手机摆在一旁地上。
「大笨蛋……」求求你快来……
萤幕渐渐暗下，她不敢看，不敢看自己没勇气寄出去的两个字。
别来。
+++碎碎念时间+++
虽然之前说要积稿，但我果然还是开始了裸奔之旅……
写这个章节的时候，哩哩我居住的澳洲，中国武汉肺炎的状况也渐趋严重，出门在外，血亲以外人士聚会禁止2人以上，违者一律监禁处罚，但听不懂人话的依然大有人在，甚至还有确诊的官员在隔离观察期间擅自跑到工作冈位上，完全轻忽这场瘟疫的可怕。
我血脉里的偏激不禁觉得，这种为了爽硬要往外跑的人，果然还是当殭屍处理吧。
写这部小说的时候，也一直努力想要调整好台湾政府处理殭屍末日的态度和政策，何况《殭屍满满》的世界观里，台湾是当年少数幸存者最多的国家之一，靠的不只是运气，当然还有反应速度。2016的我只想着政府反应速度快，倒是忽略的全民配合的心，不晓得今年能不能写到这样的风景呢。
总之，我会努力的。也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陪伴咱们诺诺和景严！
爱大家
LilyQuali
20200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