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中的人,是不会犯错的。
正因为不会与回忆中的那个人计较,反倒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眷恋,却又惆怅。
暑假是属於学生的假期,对老师而言恐怕是另一个地狱的开始。一波波教师研习、考绩纷沓而至,还有开学的准备以及浮动的教育部不断更改课纲,以及补习班的压力,这年头,没有什麽好做的工作了。
哪一份工作不是拿命换钱的?江仁馨趴在桌上,很是疲倦。
好不容易开完教程会议,回到办公室後江仁馨轻叹口气,提起精神站起身正欲替自己泡杯咖啡,一阵嬉闹与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她好奇地探头往外一看,竟是一群配戴访客证校外人士,不过定眼一看,总觉得有些熟悉。
「老师!」
江仁馨有些惊喜地睁大眼,当那群人喊声老师时,江仁馨久违的记忆便浮现在脑海,真熟悉且怀念……
「还记得我们吗?」戴着鸭舌帽的男人那爽朗的笑容,江仁馨有些怀念地点头,「当然记得,我怎麽可能忘记我带的第一届的学生呢?」
这些人是与叶涵同届的学生,只是她是叶涵的英文老师,而他们则是她带的学生班。
「老师,你都没什麽变啊!」
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可能就是最好的赞美了,且是从多年前带的学生口中道出,江仁馨不知怎麽地觉得有些感慨。
是啊,她这近十年来几乎没什麽变,但是底下的学生变化剧增,几乎使江仁馨快认不得了。
只是为什麽,那天再见到叶涵她仍能一眼认出呢?
一群人吱吱喳喳地聊天,江仁馨这才知道他们几个在学校附近约聚餐,用完餐後顺道来学校碰运气,看能否见到熟悉的老师,於是就变成现在这样。
看看他们一个个褪尽青涩的脸庞,有了社会磨砺出来的干练,有些人的神情尽是自信,也有些人疲倦茫然。
那麽叶涵呢?江仁馨想,似乎如她记忆中的那般温厚,只是好像又有些说不出的改变。
问完一轮嘘寒问暖後,突地有人说:「老师,你跟师丈还好吧?记得那时快毕业听到你订婚的消息,我们差点吓死。」
江仁馨一震。
她呆愣地看着他们,一时间回不了神,很快地有人便察觉她的不对劲,跳出来圆场:「喂,别问这麽八卦的问题啦!倒是你的喜帖呢?」气氛很快地又热络起来,调侃他的笑语声此起彼落,江仁馨笑了笑,也不知道是附和,还是笑自己的没用。
从一名实习老师,最後成为了正职老师,中间也不是没有换过任教学校,只是最後她还是回到了这。
「老师,那麽多学生回来看你,应该就我们是最大的吧?」他的挤眉弄眼逗笑了她,她点头,「当然,你们是我带的第一届,不过与你们同届的我前阵子倒也碰过一个……」
「啊,有件事我当年一直很想问,不过这麽多年了,不知道老师还记不记得就是了。」
话未完便被打断,江仁馨也不恼,安静微笑。
他拉着两旁的人压低声音问:「你们还记得当初不是在传有学生喜欢老师吗?」
江仁馨一僵。
「而且还是个女生,跟我们同届。」他说得煞有其事,其他人频频点头。「据说当时有发生一些事,我这些也都是当年听来的,老师介意吗?若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直说无妨。」江仁馨佯装镇定,点点头,「这麽多年了不是吗?」
见江仁馨似乎不以为意,他便放下顾虑朗朗道:「当时啊,据说有一票学长姊看不爽那女生,也不知道是为什麽,好像处处刁难她好一阵子,直到有天放学我朋友他亲眼看到他们把人拖去後栋的化学实验室。」
江仁馨的心噗通一沉,呼吸跟着乱了。
他说得传神,不由得令在场的每一人彷佛历经其境般屏气凝神,听他娓娓道来,「那後栋以前的旧教室不都脏脏旧旧的?虽然我朋友没有看得很清楚,但是他清楚看到那群人……把那女生扒光。」
他们彼此面面相觑,听他继续压低嗓音缓道:「她被两个男生压在桌上,一旁有人点了酒精灯,还有人掰开她的双腿、脱下裤子……」
他说,看到这,他的朋友吓得腿都软了,蹲在地上不敢继续看下去,只听到女生的尖叫声与哭泣声,最後是烧焦的味道……好像是拿什麽东西用火烤,然後烙在皮肤上而有的焦味。
话说至此,气氛彷佛凝结般地沉重,江仁馨握紧拳,一想到叶涵背後的伤,不自觉打个颤。
那伤,的确像是被什麽东西烫出来的……
有人问为什麽不告诉老师?他只是淡淡地回,若你是目击者,你敢吗?立刻将话堵回去。
没有人不怕被报复,且这世界上阴暗的角落防不胜防——只要有光的地方,就有阴暗处。
後来与他们道别後,江仁馨呆坐在位子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事隔多年,且光凭另一个人的转述难免有加油添醋之疑。
但即便如此,她仍感到心痛得快疯了。
比起几年来鲜少被提及的那段婚姻,令她更感到惆怅的,竟然是关於叶涵不愿提及的过往。
当年,究竟在她身上发生了什麽?又她的隐瞒,到底是为了什麽……
江仁馨拉开柜子,那藏在抽屉深处的绒毛盒依旧别致高雅,只是放在那里面的钻戒,早已葬在坟旁的桐花树下。
纪念她的疯狂、他的不顾一切,以及失去她的转捩点。
也许与叶涵的再重逢,以及余梣的归来,冥冥之中都注定了那些过往将重见天日……
她会後悔吗?与少年的好上,是她推拒不了的命运。
江仁馨找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