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天要约几点?」星期六时,高采岫在电话中这麽问道。
「我⋯⋯都可以啊。」林玉锺似乎已经习惯对方天天打来的电话,甚至开始期待起那充满轻松愉快的对话,因此这几天的他,举凡洗澡、煮宵夜都绝对不会选择在十一点前後。
「图书馆是八点半开⋯⋯那要不要约早一点,大概八点,我们可以一起去吃早餐。」
「嗯⋯⋯不要。」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高采岫似乎很喜欢和他一起吃东西,即使因为帅气的外表而曾经不只一次被补习班中坐在附近、比较大胆的女孩子邀请过,他却全都拒绝地乾脆利落。
「欸⋯⋯啊对,外面的太贵了,你想在家里吃吧?」高采岫起先是失望,之後又变成带了点玩笑成分的语气:「那你也给我做一份,这样就可以补偿我被拒绝共进早餐邀约的小小心灵了。」
「为什麽这样可以补偿啊⋯⋯」林玉锺无奈地笑道,倒是没有拒绝这个提议的打算。
「因为我可以晚点起床啊。」高采岫在电话那头欠扁地笑了:「怎麽样啊?」
「喂!」
「做早餐啊⋯⋯」经过高采岫这一提林玉锺才想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做便当了。
自从将餐钱还给对方後,他做菜时脑海里便再也无法期待那满足且明亮的笑靥,久而久之,平时最能够让他放松的日常事务竟变得让他备感压力。
於是在他将每天做两份便当缩减为一份後没多久,这个日常就完全被消除,主食的重心渐渐成了泡面;他也这才发现,一个人要断去一个行为上的习惯其实并不困难。
困难的是戒掉心理上已经习以为常的事物。每次想起对方,都让他像是犯瘾一样反覆回想过去天天在顶楼所看见的晴空万里,直到最後一天的雷霆万钧才能让他清醒、认知到对方彷佛无际无涯的温柔早已不复存在。
***
「这里!」站在图书馆门口,高采岫向林玉锺挥了挥手。
「嗯,给你。」林玉锺从提袋中拿出了一个装着火腿蛋三明治的塑胶袋:「早餐。」
「你真的做了!太棒了!我超怀念你做的东西的,每次都超好吃!」高采岫像是回到了高中时代,伸手就给林玉锺一个大大的拥抱,之後才接过已经被他们俩夹扁的早餐:「不过我没吃过你做的早餐欸,你以前高中也是自己做的吗?」
「对啊。」
「可恶,我当初应该拜托你连早餐一起做的,这麽好吃,太可惜了。」高采岫急切地拆开了包装大咬一口,向後退了几步坐在一旁的花坛,之後才又抬头看向林玉锺,左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你也坐啊,干嘛站着发呆。」
「我⋯⋯我在想,你以後的午餐要不要也⋯⋯」林玉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突然这麽问,兴许是在看到对方吃得两颊鼓起的样子,突然体会感觉到了身为「厨师」的成就感,加上方才的拥抱也的的确确让他有些回到高中时候的样子,让他忍不住开口:「以後的午餐,要不要跟以前一样带便当?」
闻言,原本重新埋头享受着早餐的高采岫立刻抬起头,眼睛晶亮地比远处的太阳还要耀眼:「可以吗!太好了!我还在想要怎麽跟你开口呢!看你这几天也都跟我吃外面的,我还在想说是不是你不想要做便当了呢⋯⋯」
林玉锺有些难为情地笑了下。虽然没说自己真的是因为面前这流转着眼波的人而停止了做便当的日常,但是一听到对方和自己想到了一处、还期待着自己的手艺,就让他又开始有了做下去的动力。
「也不是,只是比较忙而已。」林玉锺撇开了视线,看向地面上一点一点漏在树荫下的阳光。
「欸,那这样会不会影响到你念书?」
「嗯⋯⋯不会,你喜欢嘛⋯⋯」林玉锺轻轻地笑了,想到能看见对方心满意足的样子就开心不已,殊不知这简单一句话在高采岫心中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他至今仍然不知道对方当初大吵时所谓「累了」是什麽意思,而如今听见对方近乎迁就的用字,更让他心里感到不是滋味。
——说得就好像我在欺负你一样。
「可是这样⋯⋯你是不是就要晚睡了。」高采岫努力克制着内心的不满,将之全部发泄到正在把塑胶袋揉成一团的右手上。
「如果你可以让我边跟你打电话边做菜的话应该就还好。」林玉锺有些俏皮地笑着,连同散在身上的光点晃荡,看得高采岫也被带着恍神,差点将对方拉过来狠狠吻上。
「咳、可以啊,反正你开扩音也没差吧。爸爸都很晚回家的对吧?」高采岫猛地站起身走到附近的垃圾桶,将塑胶袋粗鲁地丢了进去,但塑胶袋却像是没有感受到他的力道一样,轻飘飘地像是随时又要再飞出来。
「嗯,也是,好啊。」林玉锺笑着跟了上去,对高采岫正在竭力克制的异样心思浑然不觉。
两人进到自习室之後就开始埋头苦读,期间有时林玉锺会将自己的疑问写在废纸上,之後递给对方寻求解答。
念得太过投入,两人双双忘了要注意时间,直到林玉锺开始感到饿,才发觉已经超过了一点钟。
「你还好吗?」用餐之时,高采岫看向欲言又止的林玉锺小心翼翼地问道:「该不会你想要回家自己煮吧?」
「呃⋯⋯不是。」林玉锺摇摇头,停下筷子想了一会後才开口:「也没什麽,就、只是觉得,这样一直传纸条问问题,你会不会觉得麻烦⋯⋯」
「不会啦⋯⋯啊不过⋯⋯」高采岫说着说着便停住了,并不是因为他在客套什麽,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有些图谋不轨似的点子——内心像是有两个小人在争吵,一个在骂他趁人之危,一个在怂恿他做出邀约:「确实如果可以直接问比较方便⋯⋯」
林玉锺低下头,苦恼地接着说道:「对啊,但是图书馆不能说话啊⋯⋯」
「那要不要来我家。」就像是准备好的台词,高采岫话一出口才觉得自己接得太过顺溜,虽然有些害怕对方起疑心,却也没办法收回说出口的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接下去:「反正就在旁边。」
「我家也在旁边啊。」突然感觉有些哭笑不得,林玉锺只顾着对方说话的合理性,反而没有注意到节奏已经被带偏了:「啊不过,我房间有点乱⋯⋯」
「对吧,所以去我家啊,我房间刚整理过的~」高采岫努力为了让自己听起来不要像是心怀不轨,因此在後头又补充了一句:「呃、最近重考所以我在找书,就顺便整理一下⋯⋯」
「好吧,那就去你家。」完全没有注意到高采岫那千回百转的心思,林玉锺只是带着好奇笑着答应:「我想看你房间有多整齐。」
「你爸妈不在?」
「对啊,他们去员工旅游了。」高采岫领着对方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按在门把上的手却顿了一下。
——我今天早上衣服应该没有乱丢吧?书呢,有摆好吗?垃圾桶应该没有满出来吧?
「呃、可能还是有点乱⋯⋯」深吸一口气,高采岫才心惊胆战地打开了房门,在看见透过窗格的阳光让室内看起来明亮而乾净时,他生平第一次感谢起盛夏的烈日。
「不会啊,至少你的书桌比我的整齐。」
「我先开冷气,然後你看你要坐哪里都可以⋯⋯啊、我去搬小茶几好了,之前客厅换了个新的就把旧的放在仓库里了。」慌张地找到冷气遥控器後,高采岫又开始思索对方要怎麽坐才能更加舒适,还把心思动到以为已经遗忘在记忆角落的旧家具上。
「要不要帮你?」看着高采岫有些忙乱的样子,林玉锺忍不住问道。
「不用!你坐着就好!」奔出房间,高采岫将话语抛给身後的人。
听见对方都这麽说了,林玉锺也不敢乱动;虽然家长不在,但他也绝对不想被高采岫认为是个没礼貌的人,因此只是静静地倚着床坐了下来。
环顾四周,高采岫的房间正如对方所讲的像是刚整理过一样,书都摆得整齐,衣服大约也都是叠在衣柜里,即使是最常使用的书桌也只是散落了几支笔和橡皮擦屑而已。
墙上和他的房间不同,并没有贴海报,只有简单地挂了个像是保险公司之类的厂商送的风景照月历。
即使主人不在,这一方空间却莫名地令他感到舒心。微微笑着向後仰了仰,原先倚着的床垫高度让林玉锺的头刚好能够靠上,一偏头还能让鼻尖直接埋进对方大约是晨起时乱扔的棉被。
令人安心的味道悄声无息地溜进他的鼻腔,让他来到陌生环境的最後一丁点不自在也消逝殆尽。
这房间或许就和高采岫本人一样,拥有能够让人放松的魔法吧。
高采岫搬着茶几到门口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林玉锺倚在他的床尾,半张脸埋进了棉被之中,阳光铺在他略显稚嫩的脸庞,微微颤着的长睫毛显示出他睡得并不怎麽安稳,显然就是不小心睡着了的样子。
慢悠悠地回到门口将被他搁在廊上的茶几轻手轻脚地搬进来,过後再回身带上房门,又从衣柜里拉出了一件薄外套,缓缓在对方身边蹲下,将外套像是围兜一样盖在对方身上。
收回手的时候,他才注意到两人脸的距离过分地近;却又想到连轴转了这麽多天,他终於有机会得以静静端详对方的脸,便不愿太早移开视线:虽然算不上精致却有几分可爱,而和常人相比更厚一些的嘴唇让他想起了过去在书上曾经看到过却没怎麽放在心上的说法。
——这种朋友要小心,嘴唇薄的人,比较无情。
那麽嘴唇厚的人,是不是就比较重情呢?
他又想起了让他俩认识的源头,那个「见色忘友」的晋福明。说到底,要不是林玉锺一直去找晋福明,他也绝对不可能认识对方。
——你怎麽就这麽可爱呢。
含着笑伸出了手,让指尖滑过对方绝对称不上细致、甚至还留有一层薄汗的脸颊,之後轻轻擦过对方的下唇。
林玉锺的嘴唇不仅厚,也不像有些人较为乾裂或暗沉,而是有着光泽的朱红,勾得他想要靠上前去品尝那鲜艳欲滴的唇究竟有多甜。
——好喜欢你啊。
拇指靠上了对方的下巴,食指带着另外几根手指垫起对方的下颔骨,高采岫偏了偏头,调整着角度准备要吻上去。
「嗯⋯⋯」大约是感觉到了下颔的力道和拂在脸上的气息,林玉锺发出一声闷哼,转着头似乎想要躲开。
高采岫震了一下,立刻弹离,而後才突然想到一个近一年来未曾注意到的问题——如果林玉锺不能接受他,他该怎麽办?如果林玉锺根本不是同性恋,他该怎麽办?
如果他的追求终将徒劳无功,他该怎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