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温度至少超过三十度，才走了几分钟的路我已经浑身是汗，只好快步走进大门，冷气的凉风吹过我的身体发热的发丝渐渐找回凉意。
我环视周围一圈，许多人哭得肝肠寸断、梨花带雨、悲痛欲绝。好吧，除了我。
我手插腰歪着头看着我爸那张黑白照片，摸摸自己的脸颊，没有一滴多余的泪水，内心的感觉有点奇妙，算不上悲伤，但能确定的是，我真正的变成一个孤儿了。
才正想离开余光瞥见一个约180公分的年轻男人站在灵位前低头痛哭，毕竟这里是殡仪馆，正常，只是当他将头微微抬起时，我一霎那有些惊讶。
我从侧背包里拿出纸巾，将葬仪社员工给的杯水一并拿在手中，走到他的身旁。
「李又慎。」我轻点他的肩膀。
他的哭声嘎然停止，瞪了我一眼将头转向另一边。
「给你。」我将纸巾和水递到他眼前。
不料，他用力的推开我的手，杯水「啪」的洒满一地，连同我的鞋子都湿了一半。
我一下就怒了「你不要就说阿，发什麽脾气啊？」
他还是不发一语，周围的丧家顿时都将注意力放到我们两个身上，一气之下我踹了他一脚，他吃痛的「啊」了一声，便蹲下身摀着小腿，不忘再瞪我一眼。
不想理他，我扬着下巴走到外面去。
阳光还是一样刺眼，我不自觉的眯着双眼，随便找了一颗大树坐在树荫下。看着被泼湿的鞋，想起李又慎跟着李奶奶搬家前，有次他又被李爸毒打一顿，满身伤一个人站在公园里哭，我也曾拿着玻璃瓶装的牛奶想给他喝，同样的被他打翻，当时他转身就走，留下我哭着蹲在地上收拾玻璃，一个重心不稳向左边倒，左手前臂被玻璃划了五公分的伤痕，至今疤痕都还在。
结果没几分钟李又慎又走回公园，看着鲜血直流的我难得露出惊慌的表情，急忙背我回家包紮伤口。
一眨眼我们都是二十几岁的大人了，偶尔会接到他的电话，一起在外面吃饭，但他没再回来我们一起生活过的老街。
而他爸，还是一样垃圾，跟我爸一样。
我自嘲般地笑了笑，怎麽就这麽会投胎，穷就算了，老爸还是个毒瘾犯。
「我还以为你躲在这里哭。」李又慎的声音还有一点哭过的鼻音，而脸上的泪水消失得一乾二净。
「你以为我还是国小生喔？」
「样子是蛮像的。」他弯着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我瞪他，又叹了口气，拍拍地上示意他坐下「我脖子酸。」
「谁死了？」一坐下他挑明地问。
「还能是谁，于先生啊。」
「难过？」
「不至於，但就是变成孤儿了，哈哈。」我乾笑两声，笑意却达不到眼底。
「那就剩李力一人在老街苟延残喘了。」李又慎眼神里多了点不屑，他将手撑上身後，抬头望着阳光「从小到大我哭的次数蛮少的，就偏偏都会遇到你，真巧。」他又说。
「然後两次都打翻我的东西。」我撇了他一眼。
「抱歉。」李又慎大手抚在我的头顶，语气温柔的让我消气。他手顺着我的发丝向下，举起我的左手端详了一会「还是留疤了。」
「废话，很深耶！」我收回手，抱着自己的膝盖「那里面的是，奶奶？」
他的笑脸倏然变得僵硬，舔唇後才又开口「恩，癌症。」
「癌症？那你的医药费怎麽办？半工半读？」
「你傻拉，我没读大学，和朋友一起……创业。那你呢，你们于先生过世後，学费呢？」
「你是觉得他活着就会帮我付学费吗？我读的是警校，公费，下学期就毕业了。不说了，我要回家收东西回学校了。」我起身拍拍屁股，将灰尘拍乾净，李又慎站在我身旁欲言又止的。
「干嘛，有话说话！」
「没事。无聊的话多打给我吧，反正你也是个孤儿，没人陪。」
「靠！」知道自己是孤儿，和被说是孤儿的感觉是有差别的！「不过，奶奶癌症的事，之前在电话里你怎麽没说？」
「说了也没用。」他不以为意的耸肩「你读警校的事不也没跟我说吗？。」
「好啦，我们半斤八两！」嗯，对的，我们虽然偶尔联系，但也都只是闲话家常，从没真正报备过自己的生活，只是……确认对方还活着。
处理好後事我没想在老街多留，本来就没在这留下太多物品，读大学前能带走的一件都没留。
回学校前特地绕回以前就读的国中，买了校门口前卖的双胞胎准备上客运後吃。
双胞胎有点油，但以前只要能吃到一口，都觉得特别珍贵，好几次看着李又慎吃，口水都差点流下来，算他还有点良心，总会和我一人一半，他说过，他有的，都想让我也有。
我们的家庭结构很像，都是单亲没妈，只是他还有个奶奶。
他爸清醒时对他很好，而我爸一直都不太管我，但他爸药瘾来时会家暴，奶奶会阻止，但从来不会报警，因为李爸有吸食和贩卖毒品前科，怕会因此再次入狱，最後，李奶奶终於在李又慎快被打死之际带他离开老街，他才终於脱离他爸的魔掌。
这也造就李又慎的冷漠和孤僻吧，他不爱和我们玩，只会站在阶梯上看着我们，明明只大我一岁，但总是像个小大人似的管着我的规矩和礼貌，隐约记得有次我对隔壁大妈顶嘴，当下李又慎挡在我面前，替我向大妈道歉，事後他把我带去他家训了一顿。
他冷着脸语重心长的说「小鱼，你是想和其他人一样，当个没礼貌的小孩，长大再和他们一样，一辈子活在这种烂世界吗？」
而我被他说的话吓到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受不了拿着纸巾在我脸上胡乱擦了一把，见我哭不停，只好把我抱在怀里哄。
如果你问我，为什麽要当警察，才不是什麽胸怀大志，更不是有伟大的正义感，而是，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变成一个有用的人，短暂的忘记曾经活在那肮脏混乱的泥沼里。
「小鱼，没人跟你说你吃相很丑吗？」李又慎一屁股坐在我身旁的位置，脸上写着嫌弃两个字。
「你怎麽又在这？」我原本张大嘴巴准备把双胞胎一口塞进嘴里，一见到李又慎，又默默地闭起来。
「回家啊。」
「跟我同方向？」
「嗯，就在警大附近的碧皇社区。」他把手伸进我的牛皮袋里拿了一个双胞胎放进嘴里。
「碧皇？你？」
「嗯。和朋友创业投资赚得不少，但也不是买的，是朋友家的，租给我。」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认真地咬着嘴里的双胞胎。
警大在一个很偏僻的区域，周围没有太多休闲娱乐的场所，房价比起其他城市相对低，唯独碧皇社区，高档中的高档，反正我这辈子怕是买不起。
「喂，在想什麽啊？」李又慎伸出手在我眼前挥两下。
「喔，没什麽。」
「你是不是都没回过老街。」
「当然。」
「那你寒暑假怎麽办？总不会还待在宿舍吧？」李又慎皱着好看的眉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怎麽可能，就，找短期的租屋之类的，或是好心的同学收留我，哈哈。」我笑了笑，原本麻痹的心泛起微微心酸。
我听见李又慎轻叹一口气，到下车前他都没再开口说话，但在睡着前，还乔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在我肩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被他一问，我才想起已经接近期末，该是开始找房子的时间了，再晚就真的要露宿街头了。
#
我坐在人来人往的早餐店里头，早餐店阿姨对着每个进来的客人都热情的喊着帅哥、美女，尽管人很多还都不排队，但早餐店阿姨还是有办法记得刚刚那人点了什麽，如果我有阿姨一半的记忆力，下星期的期末考我就不用担心了。
而关於我为什麽已经连续三个周末假日都在碧皇社区外的早餐店吃早餐呢，就要看李又慎脑子哪根筋不对。
当事者还是一脸淡漠的坐在我正前方盯着我看，丝毫没有一点愧疚之心，他可是占用了我宝贵的假日时间！
「看什麽看？」我瞪他。
「我才想问你干嘛一直盯着阿姨看。」他手撑着下巴淡淡地说。
「就觉得阿姨很厉害，可以把那麽多人点的早餐都记下阿！」我崇拜的看着早餐店阿姨。
「白痴。」李又慎有些无语的的翻我白眼。
「不是阿，李又慎，你不知道我只有假日是自由的吗？我一个礼拜中只有这两天可以睡到自然醒你知不知道！」我手抱胸，气死我了！
「知道，你上星期说过。」他放下夹着面的筷子，一脸正经地看着我的双眼「这个寒假你就来我家住吧，你那麽会吃，别去同学家吃垮别人。」
我很会吃？把别人吃垮？我、我，居然一霎那语塞。
「李又慎你是不是太久没被我揍，皮痒了？」
「怎麽，我收养一个孤儿还做错了？」
「谁知道你是不是对我心怀不轨！我再怎麽样也是一个漂亮的少女、可盐可甜、秀色可餐，还……」
「安静吃你的早餐。我家有两房，来不来？」李又慎一下就打断我，手抱胸歪着头问。
「让我想想。」我双手撑在双颊很是犹豫。
「3」
「吼，等等啦！」
「2」
「李又慎！」
「1」
「好啦，我会付你房租的，不用担心！」我不争气的答应了，小时候也没少一起睡过啊，没什麽没什麽！
「谁缺你那一点钱，留着吃饭吧，小时候圆滚滚的样子可爱多了。」
「吵死了！」我用力的插着盘子里的萝卜糕，不忘抬头瞪李又慎一眼。
「下星期结业式结束我去接你。」回学校前李又慎说，而我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