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太久,池离走了过来,粗鲁地把他带出去,推到池漓面前。池漓纵使维持着笑意,却有些挂不住,话语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连给客人上酒都办不到,你早该知道自己的下场了吧。」
焦煦抿唇不语,心中倒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他预想过可能的下场,未有任何一个会让他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後悔。
瞧见焦煦无所畏惧、冷静从容的态度,池漓怒极反笑:「很好,没了利用的价值,就只是个破东西。白颖,前些日子你说闲得发慌,给你个新玩具可好?」
名为白颖的女人发出娇笑:「承蒙大人好意,小女恭敬不如从命。」
焦煦被人拖回牢中,被从天花板垂下的铁链束缚住,白颖站在自己前方,旁边有一个人待她发号司令。
接下来的日子何止苦不堪言,更酷似炼狱。
白颖不论是开心也好、愤怒也好,都拿着鞭子发狠似地抽着他,心情特不好时,更会残忍地拔下他的指甲。不知哪一天从哪得来的灵感,她用小刀剐下他的肌肤。
外在的残伤,再加上体内的毒作祟。噬毒的肆虐越来越严重,除了越来越多幻觉外,更影响到身体。时不时,他就咳出血来。
那日,他好像听见池澈又来访津王府。才听见而已,池澈又好似出现在自己面前。焦煦撇开脸,不想让池澈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可是又悄悄希望对方愿意软下心肠,不计前嫌救出自己。
「如此忠犬,倒是有个兔死狗烹的下场,不愧是津王。」这是池澈说的第一句话,一字一句利刃似的刮在他的心头上。
「池澈……」他张口欲辩,又不知从何辩起。
「之前,你说你喜欢我?」池澈一双墨瞳看着他,如一滩死水。「我倒也痴傻,就信你这麽一言。恐怕那时,你就已与津王勾结上了吧?也辛苦你了,演那麽久的一出戏。」
那少了血色的薄唇轻启又阖,被焦煦听在耳里、看在眼里。「你还想伤害我什麽?要我死吗?」
焦煦声嘶力竭:「求你…信我。我真的…从未想过伤害你。」
回以冷笑,笑声在地牢里格外响亮;池澈漠然:「你要我拿什麽来相信你?」
焦煦怔然,说不出半个字。他只能沉默着,看池澈留给自己一个背影,走出自己的视野。
尽管只是幻象,他的心,仍如同花朵,渐渐凋零、渐渐死去。
不知是第几个日夜,焦煦终於被放了下来,他伏在地上喘息不止。此时的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身体也发着高热。
即便如此,被如此酷刑对待着的他也未曾嚎过一声、未曾求饶。
池漓身後跟了大批的人,他打开铁杆,蹲低与焦煦齐平,手挑起他的下巴。「你这般男子汉,从未求饶也不显畏惧,孤很是佩服。不过,倒也伤透了孤的脑子,想着要怎麽做才能让你彻底崩溃。孤不要你死,若你死了,池子清定会查过来,孤要你…彻底崩溃,才不会泄了口风。孤左思右想,终是有了好点子。」
池漓的声音有些飘渺,但梦魇似的挥之不去。
「你瞧,你喜欢池子清是吧?孤是不懂龙阳,但你想必痴迷得紧吧?孤是没办法替你找来池子清,但几个男人倒也不是弄不到手。找来这几人,他们说不介意你不是女人,他们开心,你也是欢喜的吧?」
直至数名男人到自己面前,焦煦都还无法理解池漓的话。当所有人卸下衣物时,迟钝的大脑才反应过来。这是第一次,他求饶了。「不、不要──我、我听你们的,你们不要过──」
话还没说完,口中就被塞入丑陋的性器,还带着腥臭味。他挣扎着,却被更多人压制住,像是要往体内塞似的,男人更把下身挺入。
焦煦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只要有机会就挣扎求饶;池漓让池离搬了张椅子,两人噙着一抹快活的笑。
「我不要…不要靠近我……救我……好痛、好痛……」
他全身都被侵犯过,更别提自己已经交代了几次、後穴含过多少性器。
这个时候,幻觉又起。好似看到池澈就在池漓等人身边看着自己的丑态,那双冷然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对视的瞬间,那人对自己说了两个字:
「肮脏。」
那天,是焦煦唯一一次出言求饶。自隔天开始,那里就只有一具任人蹂躏的身体,双眼空洞,嘴里反覆喃喃:「我不要…不要靠近我……救我……好痛、好痛……」
从此再也没有焦煦这个人。
寒冬腊月,津王府上至下忙了起来。
「可恶,池澈居然还握有此等权力…不尽早处理掉是不行了。」池漓听完差使的报告咬牙切齿,「池离,把焦煦处理掉,池澈快要查过来了。那家伙不能留。」
「要杀了他吗?」池离恭敬地问。
「不能杀他,只能把他带走。往江南带吧,我已经准备了车马要运货至浙江,让人丢至荒郊野外便可。」
「是。」
「任何证据都不得留!」
正月初一,各地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门上贴着春联求个好福气,竹炮声不绝於耳。
此时江南已不再下雪,外出的人也多了。正过二十的柳嫣哼着小曲上街,尚未出嫁的她也不会惹人非议,江南人也不那麽重视。
说起柳嫣,大家纷纷连想到他家大哥──柳靖。柳靖、柳嬣和柳嫣早年丧父丧母,曾由叔叔抚养,却过不久也辞世。那时已临志学之年的柳靖一肩扛起家计,照顾两个妹妹。
这个男儿相当聪颖,小小年纪,过了七年,靠捉鱼和行商致富,不仅养活了一家人,还有了余款,更别提取了一个落落大方的女子为妻。拿着这些余款,想让一家人有个地方安顿的他,在江南买了个楼,准备经营一家脚店。前些日子给一些朋友嚐过手艺,人人皆赞肯定不久就能成为正店。
不过,正式开业也要等到上元後了。
这段日子,大概是柳嫣最後得以快活的日子。她带些银子上街,买了一些衣裳和解馋小点。
打道回府的路上,她瞧见一群人围着一圈议论纷纷。钻了空子凑近一瞧,她不禁摀住嘴。
一个瘦弱的身子躺在路中央抽搐,浑身上下血肉模糊。
旁边的人一个一个都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让她感到气愤。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到那人旁边,拿出丝绢擦拭满是血污的脸。血污之下,是个精致的面庞。那张脸本该姣好讨喜,却……把人搀扶起来,她吃力地带着人回柳家。
一看到这来路不明的人,柳靖和柳嬣本来是反对的,但在柳嫣的坚持和仔细审查下,两人软下心收留了。
这个人一直高烧不退,在众人反覆照料下,才渐有好转。
直到第七天,男孩这才第一次睁开双眼。面对三张陌生的脸,他双唇微启,挤不出半个字。大家都以为他是吓傻了,柳嫣柔声道:「我是柳嫣,前几日发现你倒在路上,把你带回来照顾,希望你不要见怪。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张着嘴,蠕动着嘴唇,挤不出半个声音。他们还以为这孩子是个哑巴,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这人终於发出声音:「……谁……我…谁……」
即便出了声,大家都听不懂这孩子说了什麽。捧起一边的白粥,舀了一汤匙到那人唇畔:「先吃点东西吧,你太瘦了。」
汤勺把一口白粥放进男孩口中,没想到才刚放入嘴里,人就吐得唏哩哗啦,又体力不支似的晕过去。
断断续续硬逼着这人吃下一点东西,过了两周,这人才长出一些肉,经过每日敷药,全身上下的伤也好了大半。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人说出了第一句完整的话:
「…我…是谁?」
他们一僵。没想到,这个人居然失忆了。
柳家人照顾着男孩,试图从对话中让他恢复记忆。只是怕是高烧的缘故,他对於自己的记忆除了自己十九近二十外,其余还是记不来。
「……煦……」男孩忽然喃喃自语,「他叫我…煦……」
柳嫣关切地问:「『他』?他是谁?」
「……呜、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涕泪纵痕,边哭边重复着同样的字句,到最後,他发出悲鸣,晕了过去。
再醒来後,柳家人都在他身边。看到他起来,柳家人除了欣慰外,还对他说道:「如果你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没关系。你愿意做我们的手足吗?」
他愣愣地点头。
柳靖宽慰地笑了:「那就好,你愿意成为『柳煦』吗?」
眨着眼,他复诵一次:「柳…柳煦?」
「是,柳煦。」
然後,他首次露出笑靥,应到:「柳煦知晓。」
「殿下…您不应再饮酒,更应调养生息,臣下……怕您久病成疾啊!」御医跪在床榻旁,说出了此等重话也不敢抬头。
站在床尾的下士满脸焦急,豫王妃娴熟地替他换了湿巾帕,咬着下唇担忧着。
榻上人躺在床上,淡淡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本王累了,先歇一会儿。」
所有人就是心有不忍,也不敢不从,最後一个出去的豫王妃再盼了榻上人一眼,才掩上门扉离去。
一人独处的池澈用左手掩住双目,右手伸向小桌想要拿酒──却没了气力。口中忽然嚐到咸湿,眼泪又是流了满脸。
此时的他憔悴不堪,每夜毫无节制地饮酒,彻夜未眠,乃至接连好几日都闹胃疼,某日甚至疼得走不动,倒在地上无法上朝。
那时从津王府离开後,他就没再踏入半步。不只是那里令他作呕,更因为那里有焦煦的痕迹。
打自介入皇权斗争,他渐渐相信不了任何人,只剩下自己精心挑选的护卫和下士们。
不知去向的焦煦,他依然盲目地信从,仅凭藉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他不愿去怀疑。自从他发现自己是皇子时,就下定决心不让焦煦再靠近自己。
他不想要让焦煦因为自己受更多的伤,只能一再地对他残忍。本以为离开师父师母逝世後,他和焦煦就没有任何关系了,没想到却在池府再相遇。他撞见焦煦被欺侮,即便想要上前帮忙,只能拉下脸冷言相对,偷偷把创伤药交给焦煦作为对罪恶感的弥补。
最後池府大火,他也选择了王爷王妃,而不是焦煦。
这一别,他竟是慌了。毕竟过去一直都知道焦煦的去向,但这次连对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入了宫中,他让一个下士负责查找焦煦的下落,不论是生是死都要有一个交代。过了许久,依然无果。
没想到,在劲敌府中看到焦煦。面对焦煦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他不断说服自己那只是表象,焦煦大概是被人掐着把柄。
他还是打自心底相信焦煦。
看见下士喝了焦煦递给他的酒而不适,他心中最後一块净土崩塌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信。那个瞬间他确立了这个念头。
可悲的是,就算再也没见到人,他还是止不住地思念着焦煦。经过时间的推演,思念没有停歇却更勃发;上回被下药的下士也是越显踌躇。
仲冬一日,那名下士跪在自己身前,凭着任凭宰割的气势说道:「豫王,高某知错,愿任您处置!」
池澈端坐,问:「高渊你起身,究竟是何事?」
「豫王曾命高某探查焦如冽大人踪迹,查获而不报,罪一;高某私自和焦如冽大人通好,对豫王有所隐瞒,罪二;至今为止什麽也没说,罪三。」高渊又跪了下来,头叩地上:「若豫王要处置高某,高某并无怨言,只求豫王听我还焦如冽大人一个清白。」
「你且说。」
高渊越说,池澈抓着扶把的手越是出力,只差没拧断那条木杆。
「焦大人…恐怕现在深受毒瘾之苦。那日他端出来的酒…也怕是只有给豫王那杯是水羼入春药,其余大概……都是毒。我、我盘问过了从津王府中逃出的小婢女,她说了津王找您来,特别配置鸳毒,就为了要让您喝下去,还找了焦大人来让您失了戒心。只是不料,最後焦大人竟……」
室内一片死寂。四目相对的两人脸上都挂着泪痕,高渊是自责,池澈则心如死灰。
良久,池澈挤出一句话:「罚……本王罚你,替我找出可以查津王府的证据,我要去找出他……」
「是、谢豫王大恩!」稽首毕,高渊欲往外直奔,最後於心不忍,回过头又道:「今日若非高某人自作主张,焦大人也能待在您身边……和焦大人私通时,高某便能感受到他对王爷的好,只是他却对我说不会不顾安危……若我能细心些,是否就不会如此……」
「都别说了,快去吧。别再放他一个人在那麽冷的地方。」
望着高渊离去的背影,池澈把脸深埋在衣袍中。
寒冬腊月,捉齐了所有证据,池澈和刑部一同彻查津王府。只是人去楼空,哪里还有焦煦的影子?池漓一口咬定是焦煦自己跑了。
跟着高渊走进地牢,却看见……
两条悬挂的铁链,满室的血迹,地上沾有白浊,血的铁腥中混有男性精液的腥臭。
承受不住的高渊已经先去了外面吐,他一人留在哪里。缓缓的,他跪下来,不知是因为无法承受抑或感到忏悔。
他不该留他一人在这里。他不该不相信他。他带给他什麽?他对他做了什麽?他把毒酒全部往他嘴里灌、他让他留在这片炼狱被人折磨。他只把满口悲愤憋住──不想让池漓感到得意。
出了津王府,他看见一人从前面晃过。那人身上挂着一块熟悉的玉佩。那是焦煦家传之宝,怎麽会在那人手上?
逼问许久,那人说他曾是津王的手下,被一个受囚禁的人请托买一帖春药。
前因後果忽然兜齐了,池澈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该气焦煦笨,还是该气自己愚昧?
他问了那人焦煦在津王府里的所有事,那个人说了焦煦既是被皮鞭抽着打、又是被剥掉指甲、皮肉也被削下来。说到後面津王找了几个人轮番强奸焦煦时,池澈已不忍听下去。
池澈本想问,焦煦是否曾经说什麽、曾经喊过什麽抑或有过什麽表情,末了,将问题咽回腹中。终究,问这个问题又能得到什麽?他又想要从这人口中得到什麽答案?说焦煦没说过自己恨他?听那人说焦煦还是爱着自己?
光是被焦煦记着,他都感到罪恶。
最後池澈只问了那人焦煦的去向,却得若非死了就是被津王扔至荒郊野外的答案。
忍住想要用那人泄愤的杀意,池澈用重金买下属於焦煦的那块玉佩回到王府。自那天起,他用酒相伴,如果没有酒就睡不着,一闭上眼就看见那个被自己掐着嘴猛灌毒酒的焦煦,连一句辩驳一句恳求都没有,明明心知肚明自己被逼着喝下的东西是什麽,却逆来顺受;鼻腔间充斥惹人作呕的血腥与精臭,一股胃液险些呕出。
他想要睡着、想要去看睡梦中的焦煦,只想好好向那个人忏悔。可是每夜梦里追寻,却不见那人一面。
「焦煦……是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带着破碎的哭腔,池澈向不知去向的人问。「再见到你,我就答应你、和你在一起。你别再让我找了好不好?如果你愿意再回到我身边,我保证这次不再把你丢了。所以...回来好吗?」
然梦中只有一朵凋零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