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见着她那天，是阴晴不定的坏天气。
黑压压的云层盖满了天际，近得像伸出手就能触摸那低垂的乌云。时晴时阴，阳光偶尔从浓厚的云层间散落，天亮着，复又黑着。
他那时是以鸟类真形出现，而她正坐在一只庞大的鲸鱼背上，忧郁的仰望天空。他就这麽从她头上低低的飞了过去，还恶作剧的用蹼点了下她的头顶，才傲慢的飞走。
被他挑衅的碰了一下，她後知後觉的回过神来，冲着他大喊：「可恶的海鸥！祝你摔进海里淹死！」
下一秒，也不知是不是她说的话应验了，他真的跌进了海里。她吓了一跳，赶紧从鲸鱼背上滑下来，拼命朝着他游去。他往下沉，她跟着潜进水里去寻他。
天地间惶然闷雷阵阵，浪头大了起来，颇有风云变色的前奏。
他一下子就沉到很深的海里，海浪的势头这麽大，她要寻他也费了好一番力气。待她把他从水里捞出来，他已经奄奄一息。
她吓得脸都发青了，胡乱在他肚子上毫无章法猛按，「喂！海鸥！你没事吧？」
他倏地喷了她满脸水。她只是愣愣地看着他诡计得逞，满怀着好心情重新站起来。他站在她手心猛甩着头，把水珠都挥舞掉，然後骄傲地拍拍翅膀飞走了。
被他摆了一道的她，傻傻地待在那片海里，看见斗大的雨很快落了下来，刚刚还气焰嚣张的他眼下却逃得十分狼狈。
人鱼觉得解气不少，蓦地笑了开来。
他听见她的笑声，匆匆回头一望。
在短暂的那秒间，在灰茫茫的大海里，他遇见了这世上最永恒灿亮的笑颜。
後来，他又遇到她的姊姊们。
他说他终於见到她们说的那个妹妹了。
姊姊们群起激动，问他看完妹妹後有什麽感想？他想了想，淡淡地回：「没什麽惊艳的感觉。」人鱼姊姊们大感意外，原来海鸥的审美标准那麽高啊！
他扯了扯唇角，聊胜於无的解释了句：「她还太小。」
嘴巴上很嫌弃，行动上却很诚实。
他开始频繁的盘旋在那天遇见她的海域上空，偶尔真的撞见她了，又故意靠她靠得很近，不断摆动翅膀，绕着她飞。
她被他惹烦了，会直接潜进海里，索性躲着不出来了。
有次，他衔了个红色的果子扔给她，她半信半疑地接过去，怀疑这又是他的一场捉弄。
他笑得邪恶，故意说：「本大爷从那麽远的地方衔过来给你，你不要的话我丢大海里了。」
她心一横将它咬下去，鲜甜的汁液喷出来，果子外皮爽脆，果肉甜软，是她从未尝过的好滋味。她一口一口接着吃，很快就把那个果子吃光舔净，只留下没半点肉的果核，她随手将核扔进大海里。
他没说什麽，拍拍翅膀又飞走了。
後来，他每次出现，都会为她衔来那种红果子。两个人的距离，就这样慢慢拉近了。
有天，他在她面前变成了人形。想知道她看见这样英俊的他会有什麽反应。
她惊讶了两秒，问他：「你就是姊姊们提过的海鸥王子？」
他点点头。
她甜甜地笑了，软糊糊的嗓音叫他：「海鸥哥哥。」
他有刹那的怔忡。
他是一只海鸥，是他们族群里的王子。她是人鱼，是人鱼王国的公主。可是他是海鸟，她是半人半鱼，他们到底不同种类。
她却叫他海鸥哥哥，还叫得那样好听。
於是，他只好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回应她──
「嗯，我的好妹妹。」
哥哥离开以後，多妮从林子里掉头往回走，才刚走了几步，便看见一个男人浑身散发出孤冷寒意，沉默地站在那里。
她倒抽一口气，差点腿软，还好她定睛一看──是冰蓝。
冰蓝朝她走近，她又有点慌了，她不确定他刚刚看见海鸥哥哥没有。
他平静的开口：「这麽晚了不睡觉，在这里做什麽？」
她欲哭无泪。
他看见了却不挑破吗？还是他真的没看见呢？这让她怎麽回答？
幸好，他还不知道她其实会说话。
「你和谁见面？」他又问。
她惊讶地看着他。他看见了？那他看见海鸥身後那对翅膀了吗？他知道他不是人类了吗？
「算了。我们回去吧。」他摇摇头，向她招招手，先转过身走向来时路。
多妮按着不断起伏的胸脯，偷偷轻吁口气。
却没发现，她那偷偷摸摸的小举动，已经尽数落在那对深邃的余光中。冰蓝纳闷，她在紧张吗？她有什麽事瞒着他吗？
再走了几步，他听见身後传来「砰」重物坠地的声音。
他猛然一惊，回头见她已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