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麽只有死违侍听得到,我也想知道小风跟小花猫说了什麽啊!」
音侍百无聊赖又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一手拨弄着泥土中正慢吞吞爬过的小虫,一边跟一旁的好兄弟抱怨,却反被瞪了一眼,只好委屈地闭上嘴巴。
正如菲伊斯和风侍所猜想的,通讯器里头安装了窃听符,但只有此刻远在神王殿的违侍听得到;放了窃听符的珞侍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现场偷听他们的对话,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加上违侍的坚持,就让违侍听了。
虽然如此,五侍心中也明白:即使不提菲伊斯,以风侍的聪明,绝对可以想到通讯器里有窃听装置,说不定还会故意说些什麽话来刺激他们──珞侍已经做好他们回去後、即将面对违侍气急败坏地来告状的心理准备了。
能想到这一点的,当然不是只有五侍。
「喂,窃听什麽的,对那两个家伙没用吧?」
离他们几公尺远的柱子旁,鬼牌剑卫双手环胸,冷笑着吐出。
他们一行人此刻正在刚才会面的会客室外头的走廊,旁边有个小花圃;音侍刚才就在玩泥土里的倒楣小虫,珞侍和绫侍站在一旁,西方城的三人则刻意站在更远一点的角落,没有靠近的意思。
尽管伊耶的发言很无礼,少帝恩格莱尔却默不作声──事实上,他看起来就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完全没注意到刚才自家臣子的发言。
如果今天违侍在场,现在两边或许已经大打出手或至少出言驳斥了,可惜现在在场的三位侍大人都不是这麽容易激动的人;珞侍瞥了鬼牌剑卫一眼,没有作声,绫侍则扬起眉,不轻不重地说了句:
「总比什麽都不做,就把自己臣子关起来好吧?」
这句话表面上是在回答白发男人的问题,实际上却在讽刺西方城处理这件事情的态度太消极,伊耶当然不会听不出来;他眯起眼,按捺住拔刀的冲动,冷哼了一声,出乎绫侍等人意料之外的没有回嘴,只是重重往後一靠,满脸不悦地把头转往其他方向。
能让一向有话直说的鬼牌剑卫也闷不吭声,这就代表绫侍说的话是事实,或至少大部分是事实……菲伊斯也真可怜,虽然自己也没什麽立场说这样的话就是了。
珞侍忍住叹气的冲动,看向金发的少年:这是风侍和菲伊斯的事情爆发出来後,他第一次跟这位朋友见面──至少他认为他们是朋友──他其实有很多想法想跟月退说、想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想单独地跟对方见面、讨论……而不是两国出动高层官员,在一间小小的房间里彼此瞪来瞪去,讲话还要多所顾忌。
不过珞侍并没有这麽做,他知道如果提出这种要求,绫侍一定会坚持要化身成护甲让他穿在身上,违侍则会坚决反对,音侍可能会是唯一支持他的……呃,武器。
老实说,珞侍并非完全反对风侍和菲伊斯在一起──只要不是明目张胆、公开的形式,以他们两位的新生居民身分,不结婚也没关系,子嗣当然也无所谓,重点是,以这两人的身分,不能正大光明地以恋人的身分在一起,两国的官员和百姓都不会接受的。
作为一国之君,珞侍不得不考虑到人民的接受度;就以这个层面而言,绫侍的想法跟他比较接近,尽管绫侍对菲伊斯这个人不是很认同,但也不致於到讨厌──能让绫侍这种冷情的人讨厌也不容易──甚至偶尔、偶尔,绫侍会表现出对菲伊斯的兴趣,在他……想欺负对方的时候。
同样身为侍,违侍就非常反对这两人在一起了;珞侍不只听过一次、违侍抱怨甚至大力反对风侍跟菲伊斯在一起的言论,他在批评梅花剑卫时也非常不客气,听起来就像是跟菲伊斯有不共戴天之仇……
不过珞侍没有把每句话都听进去,一方面是他清楚菲伊斯的性格没有像对方讲的这麽糟,二方面是他心底清楚这些评论都是违侍的私人情感在作祟──违侍很重视、也很喜欢风侍,一直把对方当成自己弟弟般照顾,珞侍明白、也很聪明地不提出这点,虽然他相信五侍除了音侍外,应该每个人都知道。
这整起事件当中,最莫名其妙的大概就是音侍了吧,完全不明所以然──珞侍盯着正跟一条虫玩得不亦乐乎的音侍,皱起眉;绫侍会意,走过去往他的好兄弟头上狠狠掼了一拳。
「啊!老头你干嘛打我!」
「给我起来,别再玩那条虫了!」
「什麽嘛,死违侍可以偷听,我又不能偷听,不然我去玩那只小花猫──」
「你给我乖乖站在这里,哪里都不准跑!」
就在自家两个臣子吵的不可开交的时候,珞侍走向一脸恍惚的少帝──天罗炎警戒地护在恩格莱尔面前,伊耶却只是一挑眉,盯着他们,丝毫没有移动身子上前的打算
「月退,我想跟你谈谈,如果你不方便单独谈,那就在这里谈吧。」
少年天蓝色的双眸望向他,沉默了半晌没开口,跟他心灵相通的天罗炎却已经自行走开,往旁边退去,只是眼睛仍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们。
「刚才菲伊斯讲的那些话,你我都知道是场面话。我现在不问他的想法,我只想问你──你是怎麽想的?如果风侍真的跟菲伊斯──」
珞侍没有机会完成他的话,因为从少年身上窜出的黑暗气息快速笼罩住整条走廊──绫侍瞬间张起保护罩,音侍也一改先前的嬉闹态度,露出严肃的神情,两人都把珞侍牢牢护在背後。
鬼牌剑卫跳了起来,脸色难看地念了一长串咒语──银色保护罩保护的却不只是自己,还包括夜止的五侍──夜止国主和两位侍大人在圣西罗宫遭受攻击,这可是两国外交上的重大状况,严重的话对方甚至可以直接出兵攻打西方城了!
「恩格莱尔!」
伊耶怒吼一声;虽然没有接下去说,但对方身体明显一震,黑暗气息顿时消去了不少,满走廊的暗黑物质在一眨眼的时间就消失了泰半,只残存下一些仍漂浮在恩格莱尔身际。
「珞侍,」
少年用很轻很轻、却极度压抑的语气,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菲伊斯是我的臣子、我的朋友,是我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不管是谁,只要敢──即使只是想──把他带离我身边、让我找不到他,我都绝对不允许。不管要我用什麽方法,我都一定会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珞侍微微张开口,似想说些什麽,但他看着一脸冰冷甚至带着杀气的恩格莱尔,最终还是没有把真正想说的话说出口,而是转头看向仍处於戒备状态的自家护甲和武器。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进去了。」
话一说完,珞侍就带着绫侍、音侍走进了刚才离开的会客室;临走前他最後望了一眼他的朋友,却看见那双天蓝色的眼睛中,一闪而过的恐惧和绝望。
就在刚才的冲突中,珞侍突然明白了,为什麽恩格莱尔会一句话也不肯跟菲伊斯沟通,就直接强硬地限制了对方的行动和与人交往的自由──当年范统也是这样的吧?明明范统对他们来说是很重要的朋友;当年,月退让范统自己选择,而范统选择了离开。
尽管范统隔了一段时间後又回到了幻世,但月退那段时间的失落、失常和生活的失序,连珞侍远在东方城也略知一二。
那个时候,月退一定很後悔让范统离开吧?
如果月退当年没有阻止范统离开,是不是也代表,如果这次他跟菲伊斯沟通後,知道了菲伊斯的想法,当菲伊斯因为得不到众人的祝福而选择离开时,月退是不是也无能为力呢?或者他会强硬阻止……
可是,菲伊斯真的会抛下月退和整个西方城、选择跟风侍远走高飞吗?
菲伊斯终究会做出选择的,至於风侍,只怕他早已决定好,只是现在因为某些因素无法离开而已。
或许最让月退害怕的,就是那一刻吧?不得不面对的那一刻......
当珞侍一行人踏进房间时,菲伊斯还在跟通讯器另一端的人通话;对方显然也看到他了,立刻跟风侍说了道别的话──珞侍不晓得风侍说了什麽,但当红发男人放下通讯器後,脸上却出现了困惑的表情。
「菲伊斯,怎麽样?你说服风侍了吗?」
他走近梅花剑卫,对方却好似没听见他的问题,迳自发呆了一会儿後,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接着就笑了出来。
「菲伊斯?你在笑……什麽?」
他迟疑了一下,因为这麽近的距离让他得以看清对方的表情;他突然有点怀疑,菲伊斯真的在笑吗?
如果是笑的话,为什麽看起来会……让人觉得胸口闷闷的呢?
菲伊斯以往的笑,都是很自然随性、爽朗的笑,不是吗?为什麽会露出这样的笑呢?
……他是不是,又在选择中做出了伤害别人的事情,就像之前他选择为了国家利益,封印风侍的记忆一样?
站在珞侍身旁的绫侍轻轻咳了一声,狭长的双眼凝视着他──绫侍这几年下来已经跟他练就部分的心灵相通了,此刻当然也知道他在想些什麽,不过绫侍不打算在这个场合做或说些什麽,仅是出声提醒珞侍,让他赶快回神。
珞侍清了清喉咙,重新问了一次:「菲伊斯,你跟风侍的沟通结果如何?」
红发男人嘴角的笑意终於停了下来,但当那双深邃的眼望向他时,珞侍还是下意识地看向了其他的方向──他不想看见,那双眼底的温柔和其他情绪,那些不知是悲伤还是什麽的情绪。
「喔,我还以为陛下你们都听到了呢?」
这句话从菲伊斯的口中说出,不但没有挑衅或质疑的意味,反倒有种开玩笑般的随性和蛮不在乎的洒脱,也让珞侍暗暗松了口气:
「我可没这麽无聊,要听刚才就不会离开了。」
「说的也是。」菲伊斯笑了笑,不再继续纠缠,而是直接说道:
「陛下别担心,风侍大人会吃东西的,虽然可能还是吃不多啦,但多少会吃的,五侍大人也不用担心风侍大人了。」
「谢谢您让我和风侍大人联络,珞侍陛下。」
面对菲伊斯真诚的道谢,珞侍没多说什麽,只是点点头;菲伊斯又接着问了一句:
「各位侍大人要走了吧?能帮我带句话给风侍大人吗?」
「你要我带什麽话?」
珞侍无视绫侍的蹙眉不乐意,直接开口问道。
「请帮我跟他说,『除了饥饿感之外的东西,我也收到了』,风侍大人会懂的。」
菲伊斯笑着,蓝眸中,涟漪荡漾。
他们回到神王殿後,一如珞侍的预期,一进门就得听暴怒的违侍数落梅花剑卫的不是数落了两个小时,若不是看他疲困到眼皮都快闭上了,违侍大概还会说上一整天。
隔天违侍当然还是继续骂──不过不知道为什麽,骂的内容跟以往不太一样,这次似乎变成了「带坏风侍」、「影响风侍情绪和精神」、「说些不三不四的鬼话」;当珞侍进一步问他们两人当时的谈话内容时,违侍却含糊其词,继续发表他那些主观的意见,珞侍只好由着他去了。
至於菲伊斯托他带给风侍的那句话,他私下找时间告诉风侍;对方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点点头,但珞侍确定他看到对方眼中闪烁的光芒。
在那之後,风侍确实开始进食,虽然还是吃的很少,却让违侍和其他人放心了不少──违侍不肯承认这是菲伊斯的功劳,只说风侍饿久了当然会吃,但他对风侍的管制不知为何松了不少,还会劝珞侍绫侍偶尔让风侍去外头走一走、免得闷出了病,让珞侍很纳闷。
风侍开始进食後,东方城也因此过了十余天安宁的日子,但西方城却不太平静;珞侍从范统那边听说,菲伊斯自从他们离开後就食量大减,现在每餐只有以往的三分之一,理由据说是「不想浪费食物」。
珞侍知道後犹豫了很久,最後还是决定不告诉风侍了──虽然不清楚是怎麽回事,但直觉告诉他,菲伊斯的食量减少应该跟风侍脱不了关系;眼下风侍好不容易才恢复饮食,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告诉对方,谁晓得又会出什麽事呢?
珞侍知道这麽做很消极,但为了东方城的安宁,他还是决定先暂时隐瞒这件事,连绫侍也没有被告知。
然而,这种平静的日子在几天後就被打破了。
就在风侍回到神王殿的第二十七天,违侍像往常一样送早餐进风侍阁,却发现风侍没有像平常一样坐在办公桌前改公文,而是站在窗前望着外头;墨色发丝在他俊美的脸畔飘扬,就连他身上穿的也不是过去常穿的蓝白相间的侍服,而是一袭玉白色、绣上金丝的长袍。
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凝视着窗外遥远的某处,沉寂悠然,彷佛已目空一切。
「风侍?」
青年回过头,望着他,微微一笑,嗓音悦耳动听,说出来的话却字字惊心动魄:
「违侍,请转告陛下,我,晨风,在此宣布,放弃东方城『风侍』的身分及所有权利义务。」
办公桌上,深蓝色的玉佩正发出幽幽光芒,刺痛了违侍的眼,也为接下来东方城的混乱揭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