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廷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小时候父亲刚过世的时候,母亲为了工作把他丢给阿嬷照顾。母亲并没有说明她为何离去,他原本以为只是回阿嬷家玩。但在第三天,母亲还没来接他,他便忍不住焦虑而哭闹了起来。
那时候舅舅还没回来,阿公走了以後,阿嬷独自一人辛苦地经营牧场,根本没有心力安抚自已,只对他说如果他再这样不乖,妈妈就会这样一直把他丢在这里,不要他了。
他一直都是个听话乖巧的孩子,他听阿嬷的话不哭、听阿嬷的话自己玩、听阿嬷的话乖乖吃饭,可是妈妈还是没来。
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哭,可是妈妈还是不来。
他每天都坐在家门口,盯着牧场大门看,妈妈还是不来。
他每次问阿嬷,为什麽妈妈没来,阿嬷就说他不乖。可是他很乖,都有听阿嬷的话,为什麽妈妈不来?妈妈不要他了吗?妈妈不爱他了吗?
他哭,但阿嬷要工作没空理他,他只能一直哭,哭累了、哭饿了才停下来。
但妈妈还是没来。
陈俊廷睁开眼时看见熟悉的天花板,身边没有半个人。
两个礼拜後妈妈来了,他看见妈妈就开始大哭,一直问她为什麽不要他了,妈妈这才告诉他爸爸走了,她必须工作赚钱养他,没时间照顾他才把他交给阿嬷照顾,他之後都要一直住在阿嬷家。他问妈妈下一次什麽时候会来,妈妈也说只要他乖乖的她就会来。
眼角有湿热液体滑下,陈俊廷才慢慢从梦的情绪里醒来。明明是很小很小时候发生的事情,但这个梦还是让他心里空空的。
压缩机启动,空调嗡嗡地转了起来,陈俊廷卷进棉被里,抱紧了蓝佑禾睡过的枕头,眉头皱得很不安。
如果佑禾现在在身边就好了。
他总是乖乖的,听阿嬷的话、帮阿嬷做家事、帮忙牧场的工作、替阿嬷捶背,但妈妈还是两三个礼拜才来一次。他也听妈妈的话,用功读书、考第一名、考第一志愿,但她还是不认同自己读兽医系。
他乖乖的,依旧没有人爱他。
*
从台北回来之後,蓝佑禾的名气比之前更一发不可收拾地响亮。
原因不是他录制的节目播出了,而是他们去同志大游行,他替陈俊廷在脸上画彩虹、相视而笑的画面被新闻大肆放送。
他们完全不知道什麽时候被拍到的,当他们得知消息时,这个新闻已经重播了至少两次。还是吴成恩传给蓝佑禾看,他才知道的。
毫无预警之下,他们就这样向全世界出柜了。
「唉--」趴在桌上叹气,蓝佑禾觉得老天爷在搞他。
他的确希望乐团能更加出名,他也不介意被当成吉祥物替乐团打广告,但也不是这种出名法。
昨晚回到学校就发现自己上新闻,乐团的粉丝一下就炸裂了。虽然老粉丝们早就知道他的性取向,但新粉丝们的讨论不断,粉丝团里甚至直接出现攻击他的言论。
更麻烦的是,粉丝们居然开始肉搜陈俊廷,把他所有的照片都贴到了讨论板上,有人攻击他、有人意淫他,不管如何都让蓝佑禾很苦恼。
「叹气什麽,你现在大红人,很多你喜欢的类型会跑来给你挑捏。」吴成恩依旧单身,过了一个暑假变得比较社会化了,最近和几个一年级学妹处得还不错。
「我有男朋友了,好吗?」打开国音学,蓝佑禾白了他一眼。
「拜托,我想挑还没得挑。」吴成恩夸张道。
「难怪交不到女朋友。」
「喂!」
要不是蓝佑禾知道他只是想安慰自己,不然早就把书敲到泼猴头上了。
哼了一声不再理吴成恩,小可爱拿起手机就投往男朋友怀抱。
小可爱不可爱:俊廷对不起QQQQQQQ
比起蓝佑禾,被迫出柜对陈俊廷造成的麻烦更大。资讯流动快速的时代,不仅年轻人,就连老人家身上都会有一支智慧型手机,陈俊廷上电视的影片肯定会在他们的Line之间疯传。
那陈俊廷一直保密的事,会为他和他的家庭带来冲击。
蓝佑禾觉得这一切都是他邀请陈俊廷一起参加大游行造成的,他对此一直很愧疚。
廷廷玉米粒:你别道歉,我觉得能听到你说你爱我很值得
大三换了课表,陈俊廷今天没有早八,蓝佑禾上的又是无趣的理论课,所以他都会早起一边吃早餐一边等蓝佑禾觉得无聊时Line给自己聊天。
小可爱不可爱:你那里真的没问题吗,你妈妈她会不会生气?
廷廷玉米粒:应该很生气吧,她到现在还没打电话给我,应该是气炸了吧
小可爱不可爱:那你还那麽无所谓
陈俊廷最後回了他一个笑脸,不懂他为何总是不愿意把心里的话告诉自己。如果他是陈俊廷的话,现在自己一定很焦虑,回去不知道该怎麽面对妈妈和那些看着自己长大的叔叔阿姨们。
蓝佑禾想去找男朋友,但看了看自己的行事历,被大专营和乐团的事塞得满满的,在短期间根本无法到陈俊廷身边。
「欸,是说你们团不是有个美术系的学姊吗?」就当蓝佑禾还在想要不要跷课去找人时,吴成恩打断了他的思绪。
「有啊,怎样?」
「他是不是有个女朋友?」吴成恩的记忆力很好,不管是对人还是对书,只要看过一次都会有印象。之前他去看蓝佑禾表演时有见过那对很闪的拉子,一直印象深刻,「昨天我在校门口,看到她跟一个男的有说有笑,还上了他的车,保时捷喔,有够凯。」吴成恩有时候会想,会不会是自己太穷了,所以才交不到女朋友。
到大三了,还是只有脚踏车一台。
「什麽?」惊讶地转头,蓝佑禾的音量引起其他同学的注意,他连忙压低嗓子,问:「你说你看到我学姊的女朋友跟别的男的出去?」
「对啊,就那个短头发,染成棕色的,矮矮的嘛?」见小可爱点头,吴成恩继续说:「我前几天骑车出校门的时候看到她穿得很漂亮,坐上一个男的车,好像要去约会。」那男的还替她开门,绅士得一副在追人家一样。
蓝佑禾皱眉,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
季婷婷最近和女朋友吵得很凶,之前是一个月一次,现在是一个礼拜一次。虽然吵得厉害,但她们谁都没提分手,所以季婷婷现在还陷在苦海里。
蓝佑禾知道,季婷婷的女友有和男人交往过的经验……难道她真的劈腿了吗?
他还想Line李书桦问发生什麽事的时候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真的是不得安宁。
啧了一声,小可爱看了一下时间,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他便拿着手机走到教室外。
蓝佑禾:「喂,你好?」
『是蓝同学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熟悉,但蓝佑禾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我是Alisa,上次录影给你名片的经纪人。』说到名字他马上想起来了,电话那头的女人是上次给他名片的其中一个经纪人,染成大红色的卷发和俐落强势的态度让他印象深刻。
她那天带的小模就是当天的艺人来宾,听说带过不少知名明星。
「嗯,我是。」上一次她就有问蓝佑禾要不要进演艺圈的事,但那时陈俊廷在外头等他,心里也没个答案,回答了个「我会考虑」後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说实话,如果要当明星的话,他会希望是整个乐团一起,而不是只有他自己。
『我要问你,上次的事你考虑得如何?』Alisa的嗓音低沈平稳,带着不容拒绝的态度。
「那个我……」
Alisa打断他道:『喔对了,我要跟你说,如果你想当艺人的话,你要对外宣称你跟你现在的男朋友分手了,还要说你其实是双性恋不是单纯的同性恋,不然你会很难有工作。』
蓝佑禾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