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往後的几天,我都夜夜好眠,有时还会梦见我和予濬学长在琴房中练着四手联弹,两人不时相视而笑,我的眼中只有他,他的眸中也只映着我的倒影,时光彷佛就静止在这一刻,只为了我俩停留。
每天,我都带着充满期待和雀跃的心情去上学,而我总会在家门外两条街的转角遇到他。
他交叠着那修长双腿斜靠在巷口的电线杆上,看似漫不经心地滑着手机,但是我知道,在他看起来专注的神情下,其实总是悄悄用眼角余光瞄我到底来了没有。
等到我之後,他总会装模作样地瞥一瞥手上的腕表,说一声时间还早,就拉着我走进学校附近的早餐店,我拒绝过他几次,但在发现他完全不理会我之後,便也就无可奈何地由着他去了。
以往每天通常都只有我和予濬学长两个人,不过今天倒是多了两个不速之客──彦柔和彦皓学长。
「喔,阿濬和小妘来啦,唉唷,今天还带朋友来给晴姨捧场啊。」
说话的是美湘早餐店的老板娘──李姿晴,其实她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也颇具姿色,只是大家为了方便都唤她作「晴姨」,而这几天我和予濬学长几乎天天来光顾,也自然就熟稔起来了。
「晴姨好。这一位是我的同班同学──傅彦柔,旁边这一位则是她的哥哥──傅彦皓。」我照例先礼貌性地和晴姨打了声招呼,再分别介绍他们两人给她认识。
「晴姨好。」由於是初次见面,他俩略有些羞涩地问了声好。
不过晴姨是个豪爽人,从来不怎麽在意这些形式,只笑笑道:「行了行了,来者是客,讲究这些虚礼做什麽?既然来了就找位置坐下吧。」
接着,她拿起柜台的点餐单,问道:「阿濬和小妘照旧,小柔和小皓呢?你们要吃什麽?」
美湘早餐店向来以快速出餐闻名,五分钟後,我们四人的餐点都已上桌。我的是肉松法国吐司加中冰奶,予濬学长的是鲔鱼起士丹麦配大冰咖,彦柔兄妹俩则都点了玉米蛋饼配上小杯冰豆浆。
眼看着时间还早,我们四人便一边吃着早餐,一边聊着在学校中的趣事。
基本上都是我和彦柔在互亏,彦皓学长听得在一旁笑得前仰後合,予濬学长则是维持一贯的优雅姿态,也并不搭话,就只是微笑端坐着,我们四人就这样共度着这上学前的美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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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着聊着,突然,从不远处某一桌传来了一男一女交谈的话语声。
我们两桌中间隔了装饰用的盆栽,所以我们看得见他们,他们却看不见我们。
「闵臻,这件事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和彦柔真的就只是一般学长和学妹的关系而已,你别再无理取闹了好不好?」是一个男生的声音。
我一望,那桌的两人都穿着奕苑中学的制服。
那男生的头低垂着,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但相较於一旁盛气凌人的女生,他显得冷静许多。
「我无理取闹?严楷煊,你是不是当我是傻子啊?这种话你说得出口,我还不敢听呢!都已经彦柔彦柔地叫,说你们俩没有其他关系,谁信啊!一般学长在自己有女朋友的情况下,会和自己的学妹那麽亲近?说你脚踏两条船还比较有人会相信勒!」
那女生头发自然垂放在双肩,看起来就是十足女高中生的清纯模样,没想到美女撒泼起来,不只男生见了退避三舍,连我同为女生都敬畏三分。
不过,如果我刚才没听错的话,他应该有提到彦柔的名字,而那女生叫他「严楷煊」......所以,他是彦柔的直属学长──严楷煊?!
「闵臻,听我说,拜托你听我说。」楷煊学长半是哀求半是无奈地说道。
「我和彦......不,我和傅彦柔学妹真的只是学长和学妹关系,我们压根儿从开学到现在就没见过几次面,根本连熟识都算不上,又怎麽会有其他关系呢?算我求你,就这一次,相信我好不好?」
闻言,那女生用毫无温度的冰冷眼神扫了他一眼,极为不屑地道:「拜托,男生在做错事时,最会的不是献殷勤就是讲甜言蜜语哄骗女朋友,然後呢?还不是照样左拥一个、右抱一个!你要我相信什麽?相信你会是其中的例外吗?别傻了!真是算我之前瞎了眼,才会看上你严楷煊这践踏女生感情的渣男!」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楷煊学长一个字也没有反驳,就只是默默低首听着她数落,彷佛等她发泄完,一切就能回到什麽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的时候。
不过我看得出来,他在忍耐,忍耐到双手都已紧握成拳,手心被指甲刮破皮、流出血,手背上也尽是青筋迸现,像一条条的青色小蛇吐着信。
但纵使他再能忍,随着她的言语愈加犀利讽刺,他的忍耐力也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童闵臻!你够了没有?」楷煊学长隐忍已久的怒气在此刻化作一声压抑的怒吼。
「严楷煊!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竟敢吼我......」
她的话音未落,就听闻一声响亮清脆的耳光,我等四人见状俱是一愣。
不只现场在座的众人全被吓傻,连动手的楷煊学长也木然地盯着自己的右手,似是完全不敢相信它前一刻的动作是出於自己的控制。
童闵臻的眼中此刻也写满了不可置信。
愣了几秒後,她笑了起来,只不过那笑,比哭还难看。
听见她笑,楷煊学长惊恐地抬起头来,轻声唤:「闵臻,我不是故意的,我......」
她摇头。
「你这一巴掌,让我彻底清醒了。」她看着他,眼中早没了刚才的怒气,取而代之的是傲然与坚定。
「楷煊,其实我很幸运。和你在一起的这两年,我真的非常开心。也许在旁人眼中,我们还是那对人人称羡的校园情侣,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份感情早已不复当初的纯粹美好,而是像咖啡一样,变质了。」
「在这段感情里,你没有错,错也不在我,我们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在这复杂的关系中取得平衡罢了。」望向他沉痛的眼神,她也闭上了眼。
「我必须说,谢谢你这两年给了我的所有美好回忆,但是......我们也真的回不去了,谢谢你到最後,还愿意给我一个清醒、一个明白。」
「不要......不......」楷煊学长不停地摇着头。
他伸出微颤的手拉住童闵臻,她并没有挣脱他的手,只是目光温柔地望向他,说:「楷煊,放手吧,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说这番话,不只你的心会痛,我的心同时也在淌血。也许你此刻不愿放手,但不可否认的是,我们之间早就不是以前儿女情长的小情侣,傅彦柔的事只是个引爆点,其实我们的感情,早已出现裂缝了......」
「一直以来我都这样想着,只是一直没有勇气对你说,总以为时间可以弥补情感的空缺,到头来才发现一切都是我在自欺欺人。现在,我没有别的请求,只希望你能和我一样面对现实,祝你来日能够遇见更好的人......我们......」
说到这里,已无所谓坚持的必要,童闵臻的泪在此时无声滑落,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感觉到滚烫的泪滴在手背上,她像是意识到什麽般打了个激灵,轻轻挣脱楷煊学长的手,道:「话已至此,相信以我们的默契,你完全了解我的意思,我也就不再多言。」
她闭了闭眼,似在努力下定决心。
「我们分手吧。」这是她睁开眼後的第一句话。
童闵臻的话一出口,就彷佛判了楷煊学长的死刑。
他挺立的脊背立时垮下,只余下一双布满血丝的空洞眼眸盯着自己空落落的手──那原本该属於她的位置,绝望的眼泪失去束缚的力量而尽数奔出眼眶。
他凄凉的背影太过悲催,我别过头去,不愿再看。
但显然,童闵臻并不在乎有没有得到他的回答。
她抬手拭去滚下的泪珠,只看了一眼一旁已经泪流满面的楷煊学长,道:「我走了,不必再来找我,以後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彼此不相往来,保重。」
语毕,她再次用依恋不舍的目光,最後端详了楷煊学长好久好久,像是要把他的脸庞、他的眉眼口鼻都深深刻划在自己的脑海里,融进自己的骨血中。
他也泪眼迷茫地看着她,彷佛在期待眼泪能够使她回心转意。但天总不遂人愿,她最终仍是毅然转身离开,徒留他一人。
「闵臻!」楷煊学长见她离开,眼中的泪再也收不住,如溃堤般奔流而出。
他双膝跪到地上,望着她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喊着她的名字。
然而,再深情的呼唤终究唤不回一个心意已决的人。
见他如此,我的心揪得发疼。
我望向彦柔,她的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彦皓学长从另一侧握住她的手,安抚她的情绪;我又转向予濬学长,他亦是不忍,浓密睫毛上也隐约闪着水光。
我困惑了。
在感情里,到底错的是谁?谁又被伤得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