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曲乡抬首,远远地见卞一檀还在睡。
他不热吗?
她举目,都忘了天已经黑了,即使会热,也热不到哪儿去。
苏曲乡把玩着锁头,在铁门边徘徊,等操场没什麽人了才过去叫他,却是怎麽叫都无人应答。迫於无奈,她把他脸上的书取走,终於,他给了点来自深梦中的回应──一个皱眉、一个叹息。
又经数番挣扎,他总算是醒了。
卞一檀用手糊了把脸,将墨镜戴上,撑起上半身,操着哑嗓问:「谁?」气息扑上她的鼻端,吓得她往後跌。
书包撞上铁丝网,勾上原先就有的破口子。
她扳弄着铁丝好让书包脱困,应道:「苏牧的堂姊。」
卞一檀的脑袋还混沌沌的,回想了下,答道:「是你啊。刚刚打九宫格的也是你吗?」
「嗯。」
一个太大力,铁丝刺进手里,她赶紧含住止血。
卞一檀按膝站起,顺带将背包拿起,不料拉链没拉,里头的物品全掉了出来。
他愣了下,自嘲笑着:「人醒了,脑子还在睡。能一块帮我捡吗?」
用不着他说,苏曲乡已经主动去帮了。
他的包实际上也没什麽东西,除了几样小东西外,就只有点字书。
让她的目光冷不丁黏住的,是一台卡式录音带,保养得很好,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她将它也放进去,替他拉上拉链。
「谢谢。」卞一檀微微而笑。
她多看了那个笑容两眼。
好像,没见过他这般温柔地笑,或是有过,只是她没能看清楚──和苏牧谈天时,他总是笑着的,她能从他的声音和语调中听出来。
但这里的温柔背後,是刻意拉远的距离,和在校外是不一样的。
苏曲乡抓回乱糟糟的思绪,挪开眼,轻语了句不客气。
在他拉直了导盲杖後,两人一同迈向出口。
「你刚才,为什麽会把最後一球让给庄睦?」
他看见了?
不,是他听见了。
「你怎麽知道那球不是我扔的?」
「猜的。打到边框四次了才中,庄睦的技术就那个水平。」
自她的角度去看,能见着他唇角轻扬。
苏曲乡低眸,捏住指腹,血又渗了出来。跨出棒球场,她把门掩上,听见他说:「随便问问而已,不答也行。」
她眉目生惑地去瞅他。
「感觉,你好像很纠结。」卞一檀忽而笑,「当我没问吧,是我话多了。」
指尖的血珠子,慢慢地变大,是醒目的鲜红色。
导盲杖在地砖上敲啊敲,她莫名想到第一次在日料店见到他的那天,她的手也受伤了。不是被刺破,是被划破的,掉了一层皮,白色的皮。
「老师,对於某一件物品或事情,你会同时联想到好和不好的记忆吗?」
「会啊。」他答得飞快,这让苏曲乡很是惊讶,他往她的方向「望」了眼,「是不是感到很矛盾?」
她把血珠子抹开,看着血液变成一条由粗转细的线段。
没等到她的搭茬,卞一檀又回到一贯的淡然,道:「会觉得矛盾是正常的,但我不这麽觉得就是了。」
「……是吗。」她摸了摸那条血迹,乾了,接下来会褪成深褐色吧。
卞一檀清楚听见了她的自言自语,以及那在话语的包覆下,若有似无的无助感。她的旁徨,她的迷失,是老早就有的,却谁都没有察觉。而那时的他认为,不说话是最好的。
他无从过问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