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Hallucinations
「舞蹈这种事,从来不用谁的肯定,你跳得好,你的身体会知道。」
李若海的声音里常有一种淡然和慵懒,他真是青少年里的异类,在这麽在意人际关系的年纪,他却不屑於讨好任何人,他清清淡淡的站着,却没有要加入任何一个群体,青少年常见的迷惘和探索对他而言似乎也不曾存在,他的眼总是看着同一种方向,而最终像他这样方向单一持续努力的人,会像被淘洗过的璞玉一般,即使不张扬,也会展露出他该有的光彩。
林洁希有些丧气的发现,一股强烈的羡慕自心中升起,她从来不是个性格多高尚的人,她就像芸芸众生一般,努力在颠簸的青少年华挣扎出一个,自己都不清楚模样的自我,不断重复着撕裂然後重建。
「谢谢你。」心中的感触太复杂,林洁希最终只能这样回应。
会场里头又爆出一阵鼓掌声,林洁希知道再过不久,她也要登上那个舞台。
「你为什麽会喜欢跳舞?」李若海突然开口。
「我不知道,好像回过神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了。」
为什麽喜欢跳舞的原因,其实她已经记不清,就像为什麽同样的问题,李若海问跟魏逸凯问,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麽会给出不同的回答。
李若海轻笑,「这样很好,就维持这样吧。」
「这样不好吧?感觉很像没有中心思想的感觉。」
「不会啊。」李若海站了起来,轻拍身上的碎石粉屑,他的眼神似乎始终是那样,带着俗世当中的沈静,讲起话来不矫揉也不讨好,反而有股难以言喻的正气凛然。
「没有理由的喜欢,才是真正的喜欢,我自己是这样想的。」李若海的黑发在轻柔的晚风里吹扬,「很多事情一旦套上理由,理由消失之後就不知道自己为了什麽而努力了。」
「说实话,我有时候不太喜欢跟你和魏逸凯讲话。」林洁希也跟着站了起来。
李若海没有回话,仅仅是抛给林洁希一个眼神,就连这种率性的地方都让林洁希有些气恼,他不用问话就吃定了她会回应,她不禁得承认,能够刮起一阵旋风的少年,必定有他们自灵魂散发出的气质和神气,这样的中心才足够让人心生向往,甘愿与之共舞。
「你们说话的方式,有时候就是感觉太聪明了,让我感觉自己特别的笨,可是我们明明是同一个年纪的。」
李若海看着林洁希的侧颜,他知道林洁希已经从刚刚的纷扰中脱离,却没想过他说的话会让林洁希又陷入另一个情绪当中,他的一双眼睛澄澈,他突然想起之前的林洁希,不同的她们却似乎总是害怕着同一件事,他知道自己的世界很直观,但其实不论人心变得多复杂,大家追求的始终是同一个目标。
「我其实也有笨的地方,只是你还没发现,也可能是我藏的好。」
林洁希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的就笑了出来,这麽一笑出来整个身体似乎都充盈了能量,彷佛刚刚的沈淀是在收拢气力,而现在的开怀大笑将能量平均的分散在身体各处,林洁希终於回想起那个闪闪发亮的舞台,那才是她该注意的,也是她要和自己对话的珍贵时刻。
实在没有时间自怨自艾,她想要好好享受。
她走到李若海面前,像是在对自己宣告。
「今天谢谢你照顾我,我的内心还不够成熟,但我希望有一天我变得足够强大,换我陪你度过那些自我怀疑的时光。」
她知道这些话听起来很傻,但说出这句话的时刻,却比任何时刻都要踏实,她真心相信自己总有那麽一天,而她为了这些曾经温柔承接自己的人,也得变得更加强大。
李若海笑笑的,他往会场走去,背影看起来劲瘦有个性。
「我等着。」他的声音回荡在平台上。
站在红布幕後方,灯光还没有亮起的空间漆黑的连手指都看不到,林洁希维持着看向地板的动作,一手抓着帽檐,她的小腿微微使力,全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然後红布幕缓缓拉起,音乐最起头的震动音和她的心跳同步,她惊讶的发现,自己最先想到的不是要比赛的紧张,而是怪罪自己,刚刚怎麽会因为别人的话语,而没有更加努力把握到关於舞台的想像。
「我们可以做到。」
灯光打在林洁希的脸上,她的眼里没有惧怕,只有贪婪,贪婪的想要攫取在舞台上的每一刻。
舞台上太亮了,她看不清台下任何一张脸,但也知道自己的四肢已经不是自己的,她根据灵魂的跳动,不断在台上舞动,她轻盈而有力的每一个跳跃,彷佛她天生就懂的如何跳舞,一股狂喜很快的掼破她的脑袋,她止不住自己嘴边的笑意。
她是真正的活着,她急切地想要和世界宣告这一切。
「小希,你到底经历过了什麽啊?」
曾经有人这样问她,她那时候只觉得荒谬,对方话语里的疑问和疼惜,好像她真的经历过什麽。
可是现在在舞台上肆意发泄自己,却令自己出奇的陌生,彷佛那些身体记得的记忆,却不存在在大脑里,这种奇异的感觉变得强烈,随着她舞步越加激烈。
表演即将到尾声,林洁希的手完美的停在最优美的模样。
「你为什麽不就这麽去死呢?」
她的耳边突然响起这样的声音,那个嗓音分明那熟悉,这句话却令她不自觉得发起抖来,结束表演结束她跟随着大家步下舞台,却发现自己身体止不住的发抖,甚至到了牙关紧闭,但牙齿停不住地互相打颤,发出一连串怪异的喀喀声。
她的脑袋中蹦发出太多声音,交错着、混肴着。
「你为什麽不就这麽去死呢?」
同样的声音在学期刚开始,被询问要不要加入热舞社时也出现过,只是那时候还很模糊,没有像现在这般清晰,只是朦朦胧胧的一阵恶意,而它现在终於像个线条明显的野兽,张牙舞爪的要朝她扑了过来,林洁希从没有感到这样害怕过。
「欸,等等大家去学校附近那间居酒屋集合,不管有没有得奖,我请客!」
「白痴喔,我们一定得奖的好不好?」
「对呀,如果我们没得奖的话,我还不去跟评审抗议!我们跳得超爆好的欸!」
林洁希困难的走到社长一侧,「社长抱歉,我身体有点不大舒服,我找个地方休息。」
社长敷衍的对她比了个手势,很快又朝向话题中心肆意嬉闹。
林洁希悄悄的脱离队伍,心中的无以名状的恐惧,彷佛在侵蚀着她的意识。
她本来就不是焦点,自然也没几个人理会,一如她参加社团,从没有希望得到大家的关注,在一个向心力太强的团体,像她这样的人,突兀得太过明显。
林洁希挣扎着走到了会场的门口,脚却不由自主的软了起来,她很快地抓住了走道旁边的扶手,耳里面的声音仍然在轰隆作响,同样重复着一样的话语、一样的腔调,林洁希徒劳无功的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却始终没有办法抑制那折人的声音,最终她只能在墙角坐了下来,缩着自己的身子,祈祷这一切赶快结束。
舞台上下一组的表演音乐震耳欲聋,却也无法掩盖过那声声恶意的指控。
「我到底曾经做了什麽?」
林洁希自觉自己是个被动消极的人,她并不主动和同学攀谈,也没有要表现的野心,对於脆弱而敏感的高中社交圈,她一直是这样习惯独善其身,不招惹亦不评断,她自己知道在同班同学的眼里,她大概就是那种认得长相,但毕业之後回想却怎麽也想不出来的那种人,可也就是因为这样,记忆中的声音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林洁希突然想到李若海可能会担心,习惯性往口袋里一捞,才发现自己仍然穿着表演服,连手机都没有带出来,此时绚烂的表演服垂落在她白皙的大腿上,却隐隐约约透露出一股苍白无力,她的腿还是无力站不起身,头也不时的胀痛着,连眼窝都快要被逼出泪来。
也好,她现在的模样也不想被任何人看见。
她看着地板,突然一双漂亮的凉鞋进入她的视线,她困难的头起头。
「学妹,你怎麽一个人在这里?」
林洁希下意识的想躲,但她想起方才自己和自己做下的承诺,她不应该退却。
「学姊你好,我因为身体不太舒服,所以就先在这里休息了。」她一席话话说的清淡有礼。
「我知道,我有时候表演完也会这样。」
林洁希知道Ada八成是误会了些什麽,她甜美的微笑当中总是带着笃定,她就是那种天生也该要闪耀的人,就像魏逸凯和李若海,可这个学姊又带有一股她能以言喻的熟悉感,不论她笑容有多麽自信可人,林洁希就可以敏锐地察觉到笑容里头带有的疏离和客套,就像曾经也有人这样对她笑一般。
林洁希也淡淡的点头为礼,毕竟多说多错。
Ada却是若无其事地坐在林洁希隔壁,似乎也不在意漂亮的衣裳上被脏污的地板染上,然而她越是积极主动,林洁希越是感觉自己的防备之心缓缓筑起。
「我有时候觉得在舞台上,就像走在钢索上一样,你幸运走过了大家会替你拍拍手,但一旦你跌落,大家就再也不会看你一眼。」Ada的笑容配上这麽一席话,林洁希彷佛看到一个影子叠上了Ada的脸,奇蹟似的完美融合,那人好像也跟她说过一样的话。
「抱歉,跟你在一起,我的话就会比较多,可能是因为之前就知道你的关系。」
Ada说完这句话,漂亮的双瞳直直的盯着林洁希。
林洁希张口正要反驳,却发现被Ada这样看着,她耳边持续不断的尖叫声突然静了下来,Ada的神情分明看起来太过压迫,林洁希却意外的感受到一股奇异平衡的安心熟悉感。
「你还记得白馥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