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之丘森林的迷阵已经消失了,虽然是在中途才被褚冥玥领着带去,但冰炎只稍微花了几秒钟的时间认路,便带着其他人抵达封印石碑前。
「有急事的人先走,里面的一天等於外面的一个月。」冰炎在进入石碑前说道。
所有人相视一眼,没有人离开。都已经躺几天了还能有什麽事情呢?
确定没人要离开後,冰炎才面对石碑,伸手抚上石碑试探,由里面来的一个吸力直接把他给拉近了石碑里,视线突然陷入一片黑暗,紧接而来的是刺鼻的腐烂味,睁眼一看,四周还飘荡着黑雾,几乎看不见自己的手了。
这里非常闷热,也没有大气精灵的气息,连点风也感受不到,虽然很慢,但确实还是在飘动着。
身後的一些声音,让他知道其他人也一起进来了,而且微微亮起的视野真是让人难以忽视。
赛塔身上依旧发着微光。不过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他是行动电灯就是了。
这里不用尝试就知道光影村契约肯定没用,所有人也就省了这个功夫,用着赛塔带来的微光慢慢前行着。
可能是因为长期没有流动的关系,这里的气味刺鼻得令人作呕,就算是黑袍也难以不动容,身为仙人的洛安更是直接皱起眉,难以忍受这种环境。
前进了一段时间,前方慢慢地变得明亮,环绕着他们的黑雾慢慢减少,血腥的气味也逐渐散去。而在黑雾完全消失的时候,他们看见身上满是伤口、衣服残破,而在衣服之下则是黑色的人跪在地上,隐隐约约听得见啜泣的声音。
虽然只是背影,但他们都认得出他是谁。
『主人……』米纳斯再次现身,自顾自地飘到了褚冥漾的身边,轻轻地环住他。她很高兴,原本以为他死了,没想到居然还有机会见到他。
「米纳斯?」褚冥漾用着哽咽的声音呼唤他。
既然米纳斯都在这里了,他还不至於迟钝到没发现後面有人,所以他转头了。在他随着头而有所移动的身体之後,冰炎他们看见有一个看起来像夜明珠的石球,此时正被黑色锁链紧紧绑着。
「学长……」
「我知道,米纳斯都告诉我们了。」猜得到对方想告诉自己什麽,冰炎直接让他省了这个功夫。
然而,褚冥漾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摇了摇头,眼泪在同时又落了下来,泣不成声,「姊、姊她……」
「……她怎麽了?」冰炎感觉到自己的不安在一瞬间扩大了。
「请让我来告诉你们。」一个不属於在场任何人的声音传来,让外来者进入戒备状态,但却被褚冥漾制止了。
来者的面容让所有人都怔住,但是却又感到困惑,因为不仅是气质,连样貌都有点不同。他顶着的面容与褚冥玥十分相似,但是她的长发却被削减成了短发,看着还真有点新鲜。
「我名为玄之,是七千年前作为夜光封印的时族。」顶着褚冥玥容貌的玄之说:「因为我没有肉体,所以我使用了褚冥玥的身体,只须给我几个小时的时间就可以完全变成我灵魂的模样了。」
「你说借用她的身体是……?」本来就没有很清楚现在出乎意料的状况,冰炎一时也反应不来。
「我想夜光的历史你们都知道了,我也不多说。」玄之严肃地说:「七千年前封印夜光的人是我。当年我与无殿及时间之流交换了封印的力量刻印在金链上,创造了拥有强大封印之力的『圣器』,并以自己的灵魂作为禁锢,彻底将夜光封印在这个石碑世界里。一直到最近,夜光已经成长到让我无法继续维持封印,所以才将夜光交给了漾漾。」
冰炎看向旁边还在哭泣的褚冥漾,然後再望向封印的力量体的黑色锁链,看着却有一点熟悉感,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他也感到惊恐的事情,「褚冥玥……让自己的灵魂成为禁锢,封印了夜光?」
「……是。」玄之垂下头说:「妖师的灵魂与血肉容纳黑暗的能力比时族强大,或许我已经无法压制夜光了,但妖师还办得到。」
「所以你就让她成为继你之後的下一个牺牲品吗?」冰炎有点恍惚,语调里也听不出愤怒或其他情绪。
「……这是她坚持的。」虽然有点像推卸的发言,但玄之也只能这样回答。
张着嘴想说话,可是冰炎却发现自己找不到能够说的话。
封印夜光需要圣器、而圣器是他替她找来的。她也从未对他表明圣器的用处,但他却还是将东西交了出去。
没想到他对她的信任,反而害死了她……
『我不会怎样,我发誓。』
这时候他才想起,当时她根本没有以真名发誓。
但现在不管想起什麽,都太晚了。
「玄之,姊、姊她……什麽时候才能摆脱禁锢?」褚冥漾哭着问,「你不是自己解除禁锢的吗……」
「的确,我是自己解除封印的。」玄之叹气说:「但是那是因为封印的力量随着夜光增强而跟着减弱,我才能自行摆脱禁锢……如果以精灵族的灵魂来看的话,大概不用两千年就可以摆脱了,但如果是妖师的话……恐怕得要几万年了……」
听到那个数字,褚冥漾差点就要昏过去了。
作为封印不代表会失去意识,也就是说必须要独自一个人待在这个黑暗的地方,直到封印解开的那一刻……
这也太寂寞了,只是想像都让人感到崩溃。
一名一直以人类身分活着的女性,怎麽能够忍受这种痛苦?
「……很抱歉,我没能阻止她。」
玄之感觉得出来,褚冥玥对冰炎一定很重要,不然不会如此悲伤,尽管没有表现於脸上,但是看着那作势平静的面孔,反而让人觉得他的内心已经崩溃了。
除了道歉,真的想不到其他可以说的话了。
冰炎没有回应他,视线只是一直放在缠着力量体的黑色锁链上。
「我们先离开吧。」决定让他静一静,赛塔提出这个意见,直接率先转身走回头路。
其他人纷纷担忧地望了冰炎一眼,然後跟上赛塔的步伐,就连刚刚哭得歇斯底里的褚冥漾都跟了上去。
「学长,姊她……虽然她选择跟着我,但是我看得出来……她还是爱着你。」留下这句话,褚冥漾便离开了。
在他退出这个石碑空间之际,他隐约听见了有人低吼的声音。
非常的悲伤。
之後,玄之向公会洗刷褚冥漾的罪名後,便被似乎一直在附近的重柳青年给带走,要送他回去时族。
夜光被封印之後,每个人身上的银光印记当然也跟着消失,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证明它曾经存在过,连带地让人感觉十几天的争斗只是梦一场而已。
「漾漾!」米可蕥直接哭着扑上褚冥漾。
「喵喵,对不起喔……害你们受伤了。」已经不再带着冷漠的面具,褚冥漾很真诚地道歉。
然而,米可蕥摇了摇头,哽咽的声音里带着喜悦,「没关系,没关系,你回来就好了……」
「这个……喵喵会想办法帮你去掉的。」注意到褚冥漾脖子上夜光侵蚀的痕迹,米可蕥很认真地说。
「嗯,谢谢你。」
其实已经不可能抹去了,被侵蚀的痕迹任何药品都治不好。其实就这样放着也无所谓,反正也不会产生什麽痛苦。
不过他不打算回绝友人的好意,接受了。
「漾漾。」千冬岁推着眼镜走过来,後面还跟着莱恩。
怎麽感觉好像有点不太妙?
有种不祥的预感,褚冥漾才想着要摆脱米可蕥落跑,想不到米可蕥像是早就跟那两位好友串通好了,勾着可爱的笑容,直接把双手还过他的腋下扣住他,让他想跑也跑不了。
失去夜光後就没有强到可以逃脱了啊啊啊啊啊啊。
「你到底多想把事情一个人扛着啊!」千冬岁直接抓着他的脸颊拉得老长,「你可知道其他人有多伤心啊,还害喵喵日夜不休的在照顾其他昏迷的人,当时我们这边到底有多忙乱你知不知道啊!
「对、对扑弃……」含着眼泪,褚冥漾连话都没法好好说了。
「总之,之後再有这类的事情都不要自己扛着了。」千冬岁放开了他,推着眼镜,然後勾起了微笑:「欢迎回来,漾漾。」
「……我回来了。」褚冥漾也笑了。
「啊,冰炎学长!」米可蕥猛地放开他,向着某个路过的人挥手。
冰炎也注意到他们,然後走了过来。
「……学长,你今天也要去吗?」褚冥漾问出口後,气氛不再像刚刚那般轻松欢乐了。
米可蕥他们虽然不在场,但是在後来也都听说了事情的经过。
褚冥玥用她的自由,换取了褚冥漾的生命。
在夜光爆发之时,有三种方法可以保全种族。
一是使用阴影的完整力量,本来就是用於让世界重来的力量,要吞噬夜光是轻而易举;二是将想保存的种族烙印神之力,因为夜光只会侵蚀种族,而且无法与神之力相融;三是以自身的灵魂为禁锢,将夜光锁在石碑的世界里。
第一个方法因为阴影都分裂了,所以不能使用。而後面两个都会牺牲一个人,但是相较之下,只会毁去肉体的第二个反而比较幸福,只是完成度会比较小,很多避世的种族都不太好找。
而第三个就是最能够保证所有人安全的方法,但是有谁能够忍受不知道终点在何时的孤独,一直待在石碑的世界里,不见光日,不能移动呢?
「嗯。」冰炎回应。
「我也要去!」褚冥漾说,然後转头询问好友,「你们呢?」
「……我想,我们就算了吧。」千冬岁推了推眼镜说。
一个是爱人、一个是亲人,而且他们也知道,这两个人都爱着她嘛,想当年两个人私底下互相暗示在抢人的时候、可一度掀起友圈的八卦风波。所以闲杂人等就不要去凑热闹了。
「喔。」褚冥漾向好友们道别後,追上已经走掉的冰炎,「学长、等我啊!」
『虽然她已经无法与你们说话了,但是她还听得见你们的声音。』
这是玄之离开之前留给他们两个的话,也许他本来就是这个打算,这句话让他们下了一个决定。
「在我们活着的时候,就这样一直去陪姊吧。」褚冥漾抱着漫画书,打算就在那边窝一段时间。幸好靠近夜光的地方都没有血腥味,而且夜光本身就会发光,虽然不是很亮,但勉强可以看书。而且他可还带了蜡烛呢。
「精灵的寿命可近乎永恒。」冰炎冷笑了声,摆明这位身为心上人弟弟的情敌永远赢不了自己。
精灵犯规啊啊啊啊啊——!
「嗤。」
「学长不要笑啊啊啊啊。」
看到他一脸崩溃居然笑他居然笑他居然笑他啊!
他们在石碑的附近已经下了结界,除了他们两个外,没有人能够在没有他们带领的情况下进入这里。
虽然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再见到她,听见她的声音,或是看见她露出以往邪恶的笑容,然後整死一堆袍级。
但他们会等,一直等下去。
「话说,学长你怎麽好像一直很相信我啊?」
「你带走了玥,能不信你吗?」
「啊?」
「啧、难道你会为了自己的私慾而拉着她去做危险的事吗?」
只是最後褚冥玥还是为了救他,隐瞒了夜光能够用圣器封印的事情,然後还偷偷把夜光接收过去,最後让自己被困在石碑的世界里。
「不会耶,当时想说夜光爆发後事情就结束了,姊她也能平安无事,没想到……」
「既然觉得对玥愧疚、那你就不要再来一次这种事情了!烦死了!」
「咿——对不起啦!」
在久远之後,身为妖师的他死去,而拥有恒久生命的精灵仍不曾间断过前往石碑,而在什麽时候才能再见到心中那个人,他抱着期望,然後继续陪着她等待下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