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无人。
这次并不是梦……我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唇乾得厉害。
这个身体我比谁都了解,但现在这个情况……我轻闭上眼,长吁口气,试图回想晕倒前我人在哪。
晕倒之前……最後的印象,是梁靖轩。
「醒了?」
方想到梁靖轩,他便掀开帘子走来,他一身白大褂,面上疲倦。我与他四目交接,气氛沉闷,像是一滩混杂五颜六色的污浊调色盘。
令人作恶。
「你没有父母吗?」梁靖轩问得平淡,微扯了下我的胸口。见我没有反应,他续道:「这是你第二次昏倒吧。连两次似乎都联系不上你的家人。」
我沉默,一会才道:「我没有家人,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
梁靖轩的目光波澜不惊,又问道:「育幼院长大的?」
其实,我并不排斥被人问起这些过去,只是没有人特意问过,在学生时期多半会接收到同侪同情的、怜悯的表情,这才是真正让我难受的。
可梁靖轩语气平淡,像是问着「明天吃些什麽」似的口吻,反倒能让我侃侃而谈。
我告诉他,我并不是一出生就没有父母,只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将我托付给外婆照顾。
後来,外婆在我面前猝死。
救不回她的罪恶感与面对死亡的恐惧感,使我在多年之後毅然决然地攻读医学,可我天资不够,无法做医生,於是选择走往护理系,成为护理师。
我一生罪恶,能想到的赎罪方式,就是多救一个人。
外婆过世之後,社福机构联系不到我的父母,也没有一个亲戚愿意收留我,我最後被安置在育幼院,直到我国中毕业。
高中後,领着补助金与奖学金与多处的捐助,我勉强读完了高中、大学,最後如愿当上护理师。
在这过程之中,家人缺席大半,我时常是独自一人,包括现在。
梁靖轩沉吟半会,低问:「你没有想过,去找父母吗?」
我摇头。
「我是曾经盼过我的父母会回来找我,不过……」我扯了下嘴角,「没有结果。」
话已至此,再无继续的必要。梁靖轩点点头,做了简单的检查後欲离开时,我叫住他。
「我想见前辈。」
梁靖轩的神情有些微妙,默了会,他才说道:「你……不知道林慕瑾已经辞职了吗?」
我一怔。
辞职……彷佛有什麽在我脑海中炸开,轰然巨响,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我要出院。」
「什麽?」
下一秒,我立刻从床上起身,过大的动作撞倒了一旁的点滴架,要不是梁靖轩先一步扶稳,点滴架或许就会砸在我身上。
但我不在意。
我这副破烂身体、没有用的心脏,纵然是在梦里也没有任何的用处,伤了也无妨。
我是这样想的。
「你给我冷静──」梁靖轩把我压回床上,一道按铃,换了其他护理师进房。
「你要我怎麽冷静!」我不顾梁靖轩的压制奋力挣扎,「找到前辈才有机会找到梁语帆你知不知道!」
叮铃。
让我跟梁靖轩双双停下动作的,是我的手机铃声。我俩对视,同时收手。他拿起我的手机,递给我,而我在见到来电人立即接起。
「雪君。」
其余两位护理师赶来病房,梁靖轩摇摇头,让她们回去休息。我一面看着,一面听着雪君问道:「你还好吗?方便见个面吗?」
「我……」我苦笑,「我在医院。不小心昏倒了,但没大碍。」
「怎麽回事?」雪君急道:「那我现在跟组长一起过去探望你!你在哪间医院!」
我本想拒绝,但一想到或许组长那边掌握了关於梁语帆失踪的最新消息,於是改口报了医院与病房位置。
我挂上电话後,看着梁靖轩轻叹口气,「抱歉。」
梁靖轩默着,摇摇头,转身欲离开病房时,我轻问:「等会学校的组长与我之前的同事会一起过来,也许他们会带着梁语帆的消息,你──」
後面的话,被梁靖轩给打断了。
「我要,去找林慕瑾。」
梁靖轩的眼眸,幽深而沉黑。我不知道他想些什麽,只知道如今被留下来的我们,只能竭尽去做自己能做到的事。
「……找到後,告诉我。」我说。
梁靖轩瞅我一眼,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兀自往前走,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半小时後,雪君与组长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我渴望他们带着好消息而来,也许是我们过於大惊小怪,又或者是大题小作,甚至,是梁语帆与范梓楉已经回家了。
可偏偏,组长的一句话轻易地打碎了我的期望。
「梁语帆与范梓楉……最後的身影出现在火车站,搭上火车,不知去向。」
我一怔。
「现在只知道她们可能往北部,甚至前往东部,警方还在努力追查她们的行踪,不知道得花上多久才能找到……」
放在棉被上的手,不禁握紧。
「榆枫,你……真的不知道梁语帆会去哪吗?」
我一愣,顿时觉得自己被质疑,可我比谁都来得心焦,当我正想解释时,雪君忽然出声。
「保健室的拼图……是你跟语帆的,对吗?」
我微怔。
组长与雪君同时看着我,我没能掩饰自己的惊讶,彷佛成了一个铁证。组长随之轻叹口气,拿出手机转向我。
「你自己看看吧。」
我定眼一看,不禁睁大眼。
拼图的背面……竟然有字,而且,这个字迹,是梁语帆的……
「雪君跟我发现这个拼图,发现背面有写字。我们认为这是很重要的线索,所以擅自拼完了,但……抱歉。」
我看着那要给我的话,想起梁语帆的笑容,以及,她那时与我说的话。
──如果能跟姐姐一起拼完的话,肯定很棒。
我的眼泪不自觉流下,视线模糊,心脏彷佛被人掐住般难受。
如果……如果我能早一些发现,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