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十年,甚至是百年──长生的妖怪们踏过无数光阴,本该对时间流逝习以为常,却在赖悦祯昏迷的那两个月中,体会了什麽叫做度日如年。
当时,他们好不容易等到沉睡已久的薄南清醒,甚至精神异常抖擞,丝毫不见前阵子萎顿不振的模样。
只当头儿休眠疗养结束,不明所以的妖怪们正要上前庆祝,薄南忽然脸色铁青,挣扎着从床舖翻身而下,拨开他们搀扶的手,就要夺门而出。
「头儿?」方远急喊出声,却未得到对方一贯的温和回应。
似乎是乱了心神,薄南对背後众人的呼唤毫无所觉,连一句话都没交代,甚至忘了隐藏身影,便从原地腾空而起,倏地消失远去。
妖怪们不过呆愣几秒,再追上去,人已经没了踪迹。
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他们大眼瞪小眼,全体脸上都写着迷茫不解──直到薄南抱着赖悦祯回来,对待易碎品似的,小心翼翼放到床上,他们才隐约察觉不对劲。
穆玟睿性急,想要直接上前询问,却被齐静死死拦下,紧扣肩膀不让他多嘴。
「齐静你做什麽?」抖了抖没甩开,他瞪着肩上的手问。
瞄了眼薄南的方向,确认他没关注自己,齐静才用唇语说道:「你这浑蛋先仔细看看头儿的样子,再决定要不要问。」
头儿不是刚醒来,精神还不错吗?
他半信半疑地朝薄南看去,瞬即明白齐静阻止他的原因。
──自从开始跟随薄南,於那些已经数不清的光阴里,他从未见过头儿这种状态。
在他的记忆中,薄南向来沉稳冷静,遑论天大地大的事,在他口中都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无须惊慌失措。
如师如父。虽然平时相处多半轻松随性,但对穆玟睿而言,薄南就是全世界最厉害的存在,能指引他度过所有难关,毫无异议是长生妖怪最坚实的倚靠。
可现在的薄南不仅眼神涣散,唇瓣死白,抚摸赖悦祯腮边碎发的手还在颤抖,模样极其狼狈。
这下,饶是大神经的穆玟睿也能猜到,薄南身体突如其来康复,肯定跟赖悦祯脱不了干系。
多少年来,妖怪们习惯了薄南的无坚不摧,见头儿突然失了淡然,日日神态憔悴地守在赖悦祯床边,竟不知从何劝说才好。
仗着自己是妖怪,几天几夜不休息也无妨,薄南在床边拉了张椅子坐下,寸步不离赖悦祯左右。
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他的反应极为迟缓,旁人往往得问话好几次,他才大梦初醒似的,木然应上一声。
有时他被看不过眼的妖怪们强制休息,也不愿离开回房好好睡一觉,只肯在赖悦祯卧室角落的长沙发打发,做做样子让他们放心。
躺在柔软的沙发之上,薄南能感受到身体过度疲倦的抗议,浑身肌肉都在哀号渴望休息,精神却是紧绷,挥之不去的焦虑让他始终无法入眠。
在黑暗中,他总会睁大眼睛,忍不住用视线仔细捕捉赖悦祯胸口的浅浅起伏。
禁不起半点风吹草动,只要她的呼吸乱了慢了,他便会动作夸张地跳下床跑过去,像个无助的孩子,满怀忐忑地将手指放到她的鼻下。
凌乱跳动的心,在他感受到湿热吐息溅在肌肤的瞬间,才能得到片刻的平静。
她还在。
摸索着包住赖悦祯放在身侧的手掌,薄南腿软倒在椅子上,佝偻着腰,低头抵上恋人的微凉手背,良久不敢动弹。
来往折腾,一整晚过去,反倒更叫人憔悴。
几次之後,穆玟睿等人发现让头儿去休息,只会得到反效果,也不再勉强,选择各自分担起长生的工作,不让多余琐事再去打扰他。
如此度过两个月,即便妖怪们最大程度的替他免去外务干扰,薄南仍旧瘦了一大圈,凹陷的双颊没剩几两肉。
眼看床上床边的两人都成了皮包骨,妖怪们实在没办法,当机立断,在薄南对他们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心一狠把人弄晕,打算让他暂时躺在沙发上休息。
接住倒下的薄南,穆玟睿抖着手,活像怀中的人有千斤重,「我们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头儿不会生气吧?」
「先不说头儿的性格,才不会为了这种事生气。」齐静闷声说道:「就算事後会被责罚也无所谓,我并不後悔这麽做。」
妖怪也是血肉之躯,按薄南那种状态,齐静真怕昏迷的人没醒,顾病的人就先把自己熬没了。
语落,她的目光从薄南转到赖悦祯身上,沉重说道,「不仅是头儿,妹子更是普通人类,若是继续昏迷下去,难保身体会受影响。」
穆玟睿把薄南放下,也跟着看了睡得死沉的同事一眼,「我就搞不明白了,除了用妖力检查,我们连人类医生都请来看过,不管用什麽方法确认,悦祯的身体都完全没问题,到底为什麽会突然醒不过来?」
事发突然,他们根本搞不明白赖悦祯昏迷的理由,也撬不开薄南的嘴,到现在仍是对她的情况一头雾水。
本想有头儿在,事情肯定能平安落幕……但经过这段时日的观察,薄南明显束手无策,他们很难继续乐观下去。
伸手替赖悦祯拢了拢棉被,齐静确认穆玟睿将头儿妥当安置完毕,素来强悍的神色出现裂痕,透出丝丝迷茫,「我说妹子,你可千万别再睡了呀……」
她的话轻飘飘散在空中,等待许久,依旧无人回应。
叹了口气,齐静拍了拍穆玟睿的肩膀,说道,「我们也去休息吧,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嗯。」
也不知道是不是妖怪们的真诚祈愿发挥效用,在两妖关灯离开房间後,这两个月来躺在床上毫无反应的人,手指忽地一抽,呼吸陡然加速,变得急促且破碎。
大口喘息着,赖悦祯彷若潜於深潭的人终於游出水面,在迎来久违空气时,不自觉显露出渴求与迫切的模样。
──良久,她颤抖的眼皮总算停下挣扎,缓缓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