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蓮華君 — 【章三之三】天山遯 初六──一語波濤待風起

车轴转动,一辆不甚打眼的青蓬双辕马车辘辘前行,一路缓进,终是在一红漆大门前滞下动作。

马车内的人用手中的折扇微挑车帘,不过一个眼神过去,那驾车小厮便登时会意,动作煞是俐落的蹬下马车,几步上前便是拉起红漆门的扣环,重重叩响几下。

月夜沉寂,饶是夜风轻送抚过身姿,甚至勾起衣袂摩娑引起几声簌簌,萦绕耳际的声丝犹是清晰的尚是仅有挟上几抹虫鸣的吱喳作响罢。

这会子小厮不留余力的猛一敲门,便宛若刀剑不长眼,瞬即狠戾挥落斩裂,彻底将独属於月夜蒙上的宁静平和纱帘划开,生生将繁俗遂着这裂痕引入这静谧。

「谁呀──」拉长了调子,负责掌门的小厮困倦的嗓音隔着一道红漆门响起,好似在夜色中蒙蒙的罩着雾茫,散在空气中仅残下若有似无的形影。

站在门前,那小厮眼瞅着自家主子的折扇从车窗探出,凭着虚空轻点上几下,便在隔着门板後的掌门小厮不耐前压低声响说道:「肃王有要事寻窦尚书,窦尚书可是洗梳歇下了?」

此话一出,还不等掌门小厮话语回应,红漆门便「吱呀」一声给猛然敞开。

那掌夜小厮面上再不见适才语调中隐约的忽视,而是俨然一恭敬模样,鞠躬哈腰半点不缺。

「原是肃王殿下,尚书大人早已交代过倘若是您不管多晚都要给请进来,半分不许怠慢。」

从红漆门後窜出的人影匆匆迎至车驾旁,里头的身影这才悠悠转出。

鞋履落地,才甫从皇宫面圣归来的肃王犹穿着金丝织绣锦鸡图腾的补服(注),形色略有倦怠,足下蹬着的靴缕犹染着薄薄一抹沙层,那风霜滚滚覆身模样显是一路赶来此处,还未曾返家梳洗。

见此情况,从红漆门边转回的小厮便忙紧着从马车内取出一五彩刻丝石青披风给肃王披上,终於给拢暖呼的肃王那苍白面色这才盈出一丝红晕。

掌门小厮见着如此状况先是怔楞,半晌後才恍然这肃王身体从来不甚康健,实是不宜吹风太长时间。

真真说起,这肃王出生经历抑是艰辛,彼时肃王生母雅贵人在怀孕之际并未得帝王半毫关切,以至於心思抑郁损其身,不仅在这次生产中生生因难产而折去性命,而後好不容易生下的肃王更是受母体折腾,从娘胎里就带出了体虚之症。

天生体弱易伤病,让肃王身体不堪习武不提,且连寻常作息都得细细打点,一个不慎在意便是伤风动骨,卧床半月不只。

忆及此事,掌门小厮便连忙使人先一步入内通知窦尚书,自己则是赶紧得引着面容有些青白的肃王一路向内,直把人给带到生起好些个暖炉而满是暖意的大厅才算完。

肃王自发落座到最是接近炉火的位子,甫一坐定便从披风内拱出双手,素白的指尖在薪火跳跃中给晕出一抹橘红光彩,让整个人显得苍白单薄的肃王总算多添上几分生意。

「这般晚了,怎生的肃王不多歇息还到我这,要真是闹伤风了,王妃可指不定会怎麽怪我。」

肃王才稍感身上添了些温度,甫从荣王大婚宴席归府,身为太后同皇后娘家掌舵人的窦家家主──吏部尚书窦智胄即快步往厅内走来。

窦尚书嘴角浅扬,面上那温雅清和的笑意半点让人瞧不出他手掌如何权势,在朝堂之上又是怎样呼风唤雨引得皇帝忌惮不已。

唇角逸出一抹淡然的弧度,肃王笑而未语,只是放松身子整个人倚靠上红木太师椅,眸色略浅淡的褐色双瞳给半阖的眼帘垂下掩去一半,浑身透出的倦怠气息让窦智胄霎时歛去所有调笑之意,脸颊绷起僵硬神色。

「……扰得王爷如此心忧之事到底为何?」

虽还是那样温文和气语调,可窦智胄这番话语出口却是莫名让人听入耳中宛若巨鼎迫至,沉沉压抑感直袭而上,仅残下稀薄的空气虚引人挣扎吐息。

虚握着折扇扇炳的手掌暗地一紧,肃王抬起眼眸,直直向着窦尚书望去,「适才本王入宫面圣……陛下让我替他送过一批新的奏摺,里头便有高莲华的谢恩奏摺。」

「喔?」坐上主位,窦智胄本欲替倦怠的肃王斟一杯酽酽的热茶好醒神,乍闻此言便动作一顿,几滴茶水霎时抖落在茶几上,绽落几朵破碎的水花。

「让王爷替着送折子……这还真是个珍稀事,不知王爷且如何瞧?」

接过热气喧腾的茶盏,肃王浅吃一口,眼底蓦然一片异芒滑过,方才继续娓娓说来自己的所思所感。

「前阵子宫里的探子给本王匀了一瓶皇帝私下遣人做的东西,今日皇帝让本王送摺子本王便感怪异,似乎是特意要做些清白姿态彰显他并无让咱们见不得之事要做,好让咱们给放下心思,不那麽戒备……可他断断是想不着,宫里的探子早就给摸清他与高莲华通信的方式,这不让本王送摺子,反倒是让本王有机会觑得那消息──『刀刃已运出转售,金银犹嫌不足。』」

热气暖起肃王爷的身,却也晕出一道屏障阻隔於他眼眸前,迷了眼的同时抑是隐去他眼底一抹扑朔精光。

「窦尚书可是想过陛下登基以来素来看重军事国防,要不也无从於登基不久即能打下齐国。而今突生变化,竟是连兵器都取出贩售,便是要赶紧的获得足够的银两是为所何?」

肃王嗓音便如他人般虚弱单薄,恍若光瞧他一派修身淡雅的病弱模样,能让人与之联想的,怕也只有闲云野鹤、千帆过尽不染尘的避世高人,半分与他脑中此刻转悠的朝政掌权之事兜不上干系。

诚然一句人心隔肚皮,便是朝堂之上众人的心绪象徵罢。

窦智胄歛回巡戈在肃王神色间的目光,在细细掰碎嚼烂肃王的话语後,却是不曾回应肃王的问话,反倒是忽地问道:「王妃可曾说些什麽?亦或者是王爷老丈母娘可是想念过王妃要她回府一叙?」

听到窦智胄的问话,肃王嘴角漫出一抹淡笑,话家常似的细声温雅说道,「皆是未曾。」

窦王妃陈氏出生抑是不凡,其父亲正是掌管国库的户部尚书陈其德,陈其德向来对这嫡长女十分关爱,在出嫁後亦然不时让爱女回府多瞧瞧。

这返家後时常一话家常便是一整个午晌的时间──可这话的家常真是寻常家常与否,便不那麽让人确然。

陈其德与其爱女关系素来甚密,一些朝堂之上的风吹草动都会『一个不甚仔细』在爱女面前嘴快说个透彻。

加上肃王妃与肃王素来琴瑟和鸣感情甚笃,早上从陈其德那听来的话,到了晚上怕是便会给王妃说嘴与肃王爷听,这一层关联倒让外戚莫名牢牢稳固掌握了国库动向。

而眼下肃王这「皆是未曾。」的回应倒真是出乎窦智胄预料之外,皇帝意欲大动钱财却是未曾通知户部掏钱,而是私下积攒……

窦智胄暗地思虑着,假若这皇帝要动用银子却不通知户部尚书,最大的可能性便正是眼瞅着这户部尚书与肃王妃及肃王有关连的点子上,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说来,这要用上银子之事,帝王怕本是不欲让外戚派得知。

这事若真是已到了帝王窃然自寻通路好筹得银两,也不欲与外戚所知的地步,定然是足以动摇到外戚势力根本,故提上朝堂会给大力反驳,甚至会使得外戚大力反击之事。

窦智胄沉吟半晌,思绪好一番波折,眼底却是蓦然溢过一丝讶然,「莫不会陛下想要先暗地推动前阵子提的修筑水闸及建立地方学堂之新策再公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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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服注:皇帝的朝服才可采用十二章纹,而文武官员则改章服为补服。

补服也叫补挂,是在常服上另加徽职,称为「补子」,缀於前胸及後背上,以金线和彩丝绣成,使人一望便知其官衔和品级。而文武官员的补服上的图案不甚相同,例如明朝年间一品文官绣仙鹤、一品武官则是绣狮子

这里的补服设定是以明清时代的规定为主,文中肃王的补服上的锦鸡图案则是文官二品官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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