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蓮華君 — 【章三之一】天山遯 初六──秉燭夜語話當年

同时他地,大魏皇宫御书房。

彼方是荣王大婚欢腾红妆盛绽,绵延红云团簇着喜庆盎然,掂起道不尽的欢庆话语翻搅晕散。

可待耳畔转而倾向此方,却是俄顷间似给拢进一汪深潭,除去自己的吐息心跳,静谧的再是听闻不到他物。

繁华落尘扫不进这方宫阙,几盏豆大的烛火一摇一颤,遑论如何动静端坐在龙案前的挺拔男子目光犹为专注。

男子凝成一点的视线灼在身前的纸卷上,细细刮过每一分字句,最终辗转润过脑中,猝织成一道密不可分的网子,团团拢住这锦城的每一分动静。

「陛下,何不稍歇片刻?」

遂着一婀娜倩影缓步趋近,柔得一掐出水的温婉语调轻轻的熨过高慕华蹙紧的眉间,让帝王深沉的眼眸中悠悠荡出一抹舒缓。

话语出口抑是映着帝王舒展开的松缓心思,点点荡出一圈温雅,「皇后,这般晚了还替朕炖汤?」

皇后窦氏闻言狡黠的勾起染着胭脂而显得分外动人的娇美唇瓣,将手中的托盘搁在一旁,素手一抬便拎起掩着汤盅的盖子,霎时热烟徐徐逸出,散出了轻勾味蕾骚动的食物香气。

熬得乳白的汤汁深浅载浮着小巧的丸子,几许调味用的香料遂着热气翻腾,盈盈绕起几缕宜人清香,饶是高慕华也不禁鼻翼一鼓,嗅足一大口气。

「可是丁香鱼丸汤?」随着窦皇后纤手捧起汤盅向着高慕华方向递去,那滚入鼻腔内的气息便是越发清晰,直是拨动着帝王食慾。

接过窦皇后递过的小勺子,高慕华眼眉晕出浅薄的笑意,在烛火跳跃中柔化一片。

「陛下真是好鼻子!」笑盈盈的行至高慕华身後,窦皇后手指贴服上皇帝绷紧的宽厚肩胛,一番动作行云流水,煞是熟练的推拿按抚着。

「陛下素来好食海鲜,臣妾瞧着这才着人弄了些好入口的小鱼丸,这会子当夜宵正好。」

皇后嗓音温润婉约,倾耳一闻且如浸入冒着徐徐暖烟的温泉,点点掰开闭塞的穴道,入耳便让人有身心舒缓之意。

可於此刻,皇后却是慕然感觉到伴随她出口的话语,纤长指尖下的肌肉绷起,她娇弱的指头一拂,所及皆是结实僵硬的触感。

还没来得及让她问上一问,皇帝沉若羯鼓的声音便蓦然重重打上耳际,山岳般恢弘气势猛地袭上,直压得她胸口沉闷,「皇后可是如何知晓朕喜食海鲜?」

帝王之尊素是喜怒不得形於色,喜好不得表於行。

以往进食高慕华皆是依着礼法所载,一肴不多於三口,一口不多滞於喉,每回咽下时间皆须相差不远,便是怕与人察觉帝王喜好所在。

而今乍闻皇后这一语,帝王又怎会不疑心於此。

窦皇后像是给呛着似的,面容是倏忽没去娇艳血色,刷白的几是透明。

可却也仅是那弹指刹那,不足半息功夫她就又是那端庄娴雅模样,语调平静如昔:「陛下可是忘了,於王爷府我俩还曾因为陛下嚷着想吃鲜鱼一齐在王府池边钓鱼,还给错拉了不少观景鱼上来,可把总管气了个绝倒。」

话音甫落,窦皇后指下的僵硬便霎时松软开,又是最初始那模样。

皇帝的温热大掌安抚似的悄然安上皇后搁在自己肩头的小手,言谈中依稀弥漫着点点追念,悉数褪去方才窒息般停滞的阴郁氛围,「可不是,王爷府的时光确然悠闲。」

时光本难寻,况且还隔了座皇宫高墙。

再是念想,过往犹是流水逝入汪洋,年华一去再无痕,仅残下飘渺的烟云单薄,低低散落在脑中成为一道幽景,再是难访。

话音渐歇,帝后两人极有默契的顿住话头,不再试图触碰方才话语。

待高慕华搁下勺子,显然不欲再食,窦皇后便俐落地接过餐具,素手飞舞於龙案上,好收拢散落的物品以方便高慕华接下来的动作。

却不想她美眸流转引动目光扫拨,便触及皇帝给摊在案面上的奏摺。眼见皇帝似乎并未因为她这窥探视线而有所反应,窦皇后这才故作无事轻巧说道:「臣妾瞧这字……可是荣王的赐婚谢恩摺子?」

「可不是,一瞧便知。」状似并不在意皇后的驻目浏览,高慕华反倒是眼波氤氲出浅薄笑意滚动,大掌微晃随手一翻,奏摺便全然敞开。

奏摺上白底墨字相互交映,浓墨脉脉分明迳流在书卷,入目皆是清晰。

常言道字能窥人,伊人心性何如,且瞧笔锋如何婉转勾勒谱动於上,便能依稀辨出是非好恶。

可恁是皇帝亦或者是皇后这般眼瞧过众多书册,胸腹之中自有经纶之辈,且是无法单从荣王落笔後,那流水似游走纸卷上的墨水痕迹中看出荣王心绪纷转。

并非荣王字迹拙朴於色难以入目,而是因着荣王下笔毫无头绪规律,按捺转撇便如随风,下一刻又是另一股气象。

前一字犹带刀锋冷厉,挟着绝决狠戾灼於纸张;下一字便化作轻灵草体翩然游走,笔锋收敛肆意随心,自成一格潇洒侠义。

零零散散,满布这摺子的字体皆是那般模样,如同荣王这人於外人眼中所见一般,狂肆难定,心绪飞转无人能掌。

眼瞅着这盘结各色笔墨,好似由许多人合写而成的摺子,皇后眉目间染着轻浅笑意,调笑般说道:「想来也只有荣王能把摺子写成这样陛下还瞧得下去,其他人还不让陛下当成请人偷笔给扔回去重写?」

高慕华笑而未语,只是将摺子合拢收起,又给抽出一个新的,窦皇后晃眼瞧向那还高高隆起的摺子堆,不免有些气短,只能喏喏说道;「这……陛下可还有许多没批完?」

高慕华眼眸轻转,在掠过身旁摺子堆时稍顿片刻,这才缓声说:「适才肃王入宫同朕说起荣王大婚状况,朕让他顺手送一批新的摺子过来。」

「原是这般……便是如此,臣妾似是不便於此叨扰陛下,还请陛下珍重龙体早些歇息。」听到高慕华的回话,窦皇后虚掩在袖下的纤掌微微抽动,竭力歛起脸上差点兜不实而流泄而出的讶然,轻巧说道。

众人皆知,新帝自从登基便殚精竭虑想要推出新策,却是屡遭太后旧部外戚派系插手遏止。

而先帝留下的几位皇子中,便是只有这六王爷肃王早在派系初分之际,即直截表明出自身即为外戚一派。

这才让这肃王在先帝晚年难理政事的情况下,犹能在京中保有一片天地,不为外戚党羽排挤出这朝中核心。

且瞧其余先帝所留下的皇子们,革除於当年齐国攻打魏国时战亡的大皇子、出生半月即夭折的三皇子,几年前甫归魏国的四皇子高莲华外,余下王爷皆是给剥离权力重心,生生将余生耗在边疆荒漠,不得入京。

先皇之子算得上犹有个好下场的,便仅然残下丽贵人所出的五皇子楚王同七皇子墨王,尚且称得上还有皇亲国戚的待遇。

可那楚王成了个驻留京城的闲散王爷,镇日便是赏景游春,半点政事都沾不得手。

至於墨王,虽顶了个大将军的剽悍身分,可偏生瞧他封号便知,他就是个喜文好墨之人,领了个将军头衔,终生镇守风沙霭霭的边疆大漠不得肆意回京……也让人说不出是该喜亦悲。

便见如此局面,即知彼时外戚之势如何盛强而权倾一朝,而今皇帝终是按耐不住,意欲大刀阔斧奋力制肘外戚,又该是怎样艰难。

皇后与高慕华结发多年,自是略有所知他对於她背後的窦氏怎样忌惮,却是不想今日他竟让肃王替他取摺子来。

便是不怕肃王偷觑这奏摺内容,窃然告知外戚一派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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