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他的确没见过几个一周长时间通话能打超过三个以上的男生,哪怕在热恋期,谁还不是现实里盼着见面,成天腻腻歪歪的。
方川不觉自己原来是爱讲电话的人,他平日在房中可以与人无交流,看书看一天,转了学以後,不免心头某一块儿有点空落落的,他倒是想和池明瑜褒电话粥,不过通话键还没摁下,他几乎就能预见池哥会俐落地像赶章谋似的赶他。
毕竟现在什麽都不是,同桌的身份又能用多久呢。
方川有时候会看看过去的朋友们在社群软体上如何活跃,附中的风气仍民主开放,教官依然天天杵校门口像尊门神纠正服仪,不可裙子改短,不可全身便服,国文课的阅读理解出题刁钻,班里的电扇卡灰尘了转不动,男厕的灯忽闪忽熄,校园生活就是真实上演的恐怖片……
他不常在他们的文章底下留言,旧友和班级小群的关心不热络却未消停过,有人标注了他,问道几时会回去探一探母校,他指腹压着萤幕,慢慢地打字:再议,我也不确定今年有没有空回。
世事无常。
他中头奖了。
那头池明瑜咬着竹马进贡的巧克力棒,嘴里泛甜,舒泰的语气让方川大略能想像他叼小零嘴闲适展颜的模样:「去不去夜市?不搭捷运,借公共单车骑过去。」
方川基本不必思考,便答:「好。什麽时候去?」
池明瑜咔地吃进断半截的零食,话语平静:「现在。」
他话音短促,方川怕自己漏听了什麽而又问了次,两回都说他要马上出门的话,那就约在他们分别的路口碰面,方川迷迷糊糊地应允下来,随即被电了一般迅速跳下床,到衣柜附的穿衣镜那儿从头到尾地检查了遍仪容,拢好上衫,戴起口罩,又到浴室捧了一抔水洗乾净微微出油的脸,与姑姑报备完毕,他匆匆穿了鞋奔向集合的地点。
尽管他狂奔再快,也快不过打电话当下就在岔路边的池明瑜,方川一路跟装了火箭没两样,脚下使劲跑,想捞着终点的胡萝卜,努力追赶心的速度。
以至於煞车不及,方川足跟未稳,另只脚就掉漆地踩着自己鞋尖,这下趔趄牵动他的身体往沥青路上跌,池明瑜见状大步跨到他身前,拿人接住了他,方川下颚磕到池明瑜太硬的肩膀骨头,他张着的目光落在後方空无一物的柏油地,忽然呼吸都慎重地控制着胸膛的起伏,有人的手贴在他的腰,环着他不让东倒西歪,方川倏地寒毛都立直了,庆幸他现在的表情没人看见。
「别吃我豆腐,起来。」池明瑜拿开护在他腰侧的左手,催促地拍他一掌。
方川立时抽身,感官却还在回味那个被接着的亲密接触。
明明他拥有那根他很想要的胡萝卜不到三秒,事後还是乐得跟个笨蛋。
他看了看他这双干了好事的腿,内心很满意:「谢了池哥,我刚跑太急了。」
池明瑜「嗯」他,往租车站的方向迈脚。「走了。」
走……等等!
「没有其他人了吗?」方川朝後瞧了一眼,「就我们?」
「不然你还想让谁来?」酷酷的,是池哥的作风。
「哦,没有。」他数着和池明瑜在一起两人与三人的次数,并不惊讶加之章谋他们一块玩的机会多,很难得能够有池明瑜作伴,他才会先问一句,再而悄悄开心。
和公共单车租借站相邻,附近有个小型公园,这里整排皆是家用或者租借的脚踏车,胡乱停放一片,虽说是常态,总归不大美观。
只剩一台单车孤苦伶仃地锁在那儿,方川看向池明瑜,池明瑜牢牢盯着那车,彼此心思各异。
方川惯会乱想,他揣摩池明瑜的神色在说:若不是保有法律底线的道德,也许他们就会偷辆车骑到位,回程再还到本来的位置。
池明瑜着悠游卡感应借车,效率加判断率好过方川许多,他调整坐垫到适合的高度,唤方川:「上车。」被招去那人今晚的理智是出奇失踪,在他眼中,池哥在脚踏车垫上稳稳地坐好了,侧半个身子转到他这面,垂眸瞥单车让踩的一小块区域,要他快些上去,方川脱口道:「自行车不是不给载人吗?」
「嗯。」没有下文。
方川被月光和池明瑜的眼神晒得心软,他试着讲道理:「我们不贪快,再等一台车好不好?」
交通工具的超速或失事他都不愿意看见,贪快赶车会有怎样的後果他在父母的讣告猜出了个大概,其实方川的父母也是谨慎的人,但是交通事故防不胜防,他能做的,只有更珍重自己的命。
回忆骤现突如其来,他坚持地按在别座车柱控制器,寸步不让。
他抝,池明瑜不打算陪着他在那犟,把车牵近他,架中柱,倚在自行车边。
「好。」放着稍稍感到饿的身体,池明瑜这回记进脑子了,这个人不爱赶车。
「双载很危险的,车不好操控,龙头会很晃。」
「好。」
「你以後和别人出去的时候,也不要载人,被载也不要。」
「知道。」
这家伙被回忆勾起很多,他管他,池明瑜「被管」得有些倦,他按着腹,没什气力地靠着车坐垫。
「池哥。」
池明瑜想喊他住嘴,又觉得不必要。
方川的叮咛在他失神这一会乐此不疲且无限长地持续着,池明瑜自然看出来了他现正呆头呆脑的,然不魔怔,便随他唠去。
讲了一长串直到有人要还车,他捏着悠游卡到一旁等,利索地感应车柱,然後骑上了车,瞠着眼睛看池明瑜。「借到啦。」
打开手机算了下时间,十四分钟,他忍耐了这麽久。
池明瑜一脚踩住踏板,率先顺风长去。
方川在某些奇怪的点上又更多地了解到池明瑜——例如池哥不喜擦着路人在拥挤的夜市里奔走,边行进边吃他不太青睐;他会屡次地向飞镖射气球、捞鱼的游戏摊贩投以注目,问过几回,池哥都说没有兴趣;撇除那些正常吃食和玩的,池哥还瞧了棉花糖数秒,方川笑,是因为棉花糖甜,还是它看着软呼呼的,粉蓝的渐层讨人喜爱。
池明瑜的回应相当冷漠:「吃你的。」
跟老板买了两根草莓糖葫芦的方川不但不怕,还试图喂食:「给,我们各一个。」
池明瑜突然想到一个很冷的笑话:你知道皮卡丘的弟弟叫什麽?皮在痒。
这就是方川了,自他同章谋也混了个熟後。
跨年那回有两个女生在,部份方面的处理并不是那样趋於他平时的习惯,池明瑜听方川傻乐着一一列举他发现有关他的特点,大半都和他的喜恶对上了,即使他不真的抵斥逆来的、需要适时妥协的事件,但也不表示他就喜欢了。在路上拿着吃东西,纯粹看体力耗不耗得起,他要倦了,最想做的肯定是找个地方休息。
夜市末尾有座香火鼎盛的寺庙,庙前有石椅,池明瑜看准那一块碍於在神明眼下,多数人还是老老实实地排队点火进香,在这儿算少数不会人身彼此推挤的地方,与方川说了一声,顾及身体状况,方川努力在人群里照护池明瑜不被磕撞。
可是这种场合哪有不挤的,今天的游客尤其多,都快踏破夜市的门槛。
人头攒动,四通八面的流势冲散了别的人,方川与池明瑜没有一处挨在一起,他欲往前迈跟紧他,人流愈加汹涌。
耳语已不能喊着他,方川只得大点声说:「完了,我要跟不上……」
他有些不好意思,仍尝试喊喊,希望他能等一等。
池明瑜回首,见方川一个挺高个的家伙不敢用劲推挤旁人,慢慢吞吞在後头,出手牵住了他,往要去的寺庙广场带。
十指相扣,扣得略松。
他的手臂向後伸,带着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