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芝萱与林绾,乃至国高中所有池明瑜遇见的人,原先都是距离他的生活咫尺那样近,亦如山海遥遥相望,从来互不牵绊。高二下有了章谋的干预,他的身边一下多几名名字和脸能对得上号的交际圈。
对此,池明瑜没有太大的反应,随遇而安,泰然处之。
牵线的那人心里明镜似的,哪里看不出那是他并未将这些个人放在心上,他们绕在城墙外围,意图窥探高城罅隙,但兴许是用错方式了,又或者把关着实严密,章谋纵是坐在池明瑜城堡里某个房间的一隅,扔条绳索下去,拉上来的也仅仅是为免欠人情而回赠的甜点圆饼,他看着分明想进城,其实也怀抱着善意的人们时不时来瞧瞧城门是否开启,感到零星几丝犹豫、惆怅。瞻前不顾後,章谋不曾发现在他疏忽的同一时间,有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占据城後方隐蔽的草丛堆,正抬铁橇想挖通地道,以非正规的路子进城。
而於是跨年分队的群组前一天傍晚时决定好看烟花的地点,及更後头的行程。
章谋:放学後各自回家收东西、换衣服,八点到车站集合,再一块搭过去。
魏芝萱:好的。
方川:好。
绾绾:那你们记得多拍点照片呀。
十二月三十日,他偎靠枕头躺在软床,手机开启聊天介面,用不着滑动便一一跳出讯息,一封接一封地入池明瑜的眼。他看过大致内容即关闭程式,翻面埋首被褥,任日光灯打在身上,近外侧同地板有九十度直角的未照尽之处蒙着阴暗,思绪浮肿,大脑乏力;隔扇门扉切割空间的环境是家里客厅,断断续续的、跳跃的字符以咒骂的形式侵钻他耳道,一溜烟窜往中枢神经,池明瑜不知该摆怎样的表情,索性就放空愣神去了。
他听不见女人的禁不起质疑,听不见男人逻辑欠奉,为推诿错事倒先斥责他人的动静。
他很安全。他们不会开门。他不会挨受莫须有的指骂。
池明瑜选择不睁眼皮,假装那个他无能处理的场面是他的心魔,其实根本不存在。
过了良久,两道交杂混乱的噪音渐弱,他缓缓舒展身子,把微缩的膝盖与腿打直,池明瑜忽地感受手机一阵铃响,他瞧了下来电显示,尔後接通它。「喂?」
「怎麽这麽慢听电话?」话筒对端传这样一句,他停顿两秒,道:「吵。」
「……要我过去吗?」
「不用。」池明瑜说:「打来做什麽,快说。」
来电人是章谋,凭语调差不多猜得到池明瑜家的情况,他收敛本想高声嚷嚷的情绪,平淡地表达:「明天喝酒的话早上我就偷偷带几罐塞背包,不过得寄放你那儿,学校要发考卷了嘛,回去之後我妈肯定会翻书包装了什麽,严重些可能还会进我房间找考卷,怕我把试卷藏起来。」
池明瑜无语。「嗯,没事我挂了。」
很显然地,接电话的人这会兴致不高,章谋了解他的状况特殊,也不强迫,叮咛过让池明瑜早些就寝就摁下切断键。
一切归於静谧,剩开着小力度的电风扇咯吱运作。
——章谋跟我哪个重要?
不,不是这个问题。池明瑜抿抿唇,心里有不同定夺。
往年攸关过节的记忆,大多皆是同章谋一起,今儿个生生添出几位来,他有少许恍惚。仅针对等待这桩事情,他与章谋就是前後脚出门,赶八点前到集合地点,在车站南门等候。
池明瑜穿着靛青色的衬衣搭一袭笔直的黑长裤,罩件宽松的外套挡御寒意,揉把冻红的鼻子,他站在全身行头是大地色系的章谋旁,那家伙做作地盘上洁白围巾,顶着颗浅棕自然卷的脑袋,外貌整理得乾净得宜,不说话时模样和气质实然班配。
进出关闸的人流各式俱有,池明瑜没兴趣玩游戏消磨时间,便杵着观望点点踪迹来去,人烟汇聚成川,潮涌潮退。
「魏芝萱说她在北门,很快过来。」章谋说,一边还咬着插在养乐多里的吸管。
四人行,三男一女,她事先通知过散场的时候她父亲会来接送,他们想想也欣然同意,一个宝贝得紧的女孩儿初次和三个男同学搭夥跨年,只事後打个照面、寒暄几句,几人都理解这个问安的场景必须走一遭。因为早在预期,知道的当下毫不意外。
这女孩子脚步装了火箭般,大约锁定无物的地方发呆,眼神还未涣散她就小跑至先到的两人跟前。魏芝萱眨了眨眼,问道:「方川呢?」
「应该在路上吧,再等等。」
「说人人到。」她耳闻章谋解释,视野却先见着映入眼帘的同班同学。
方川这才意识到自己来得最晚,他微愣。「抱歉,久等了。」
章谋摆摆手,组织大家刷票进站,刚看的最新一班车即将到站,他们齐齐跑起来带风地到月台就位,挺顺利地挤进车厢。四人中属方川、魏芝萱不习惯,一个从未参与盛大的全民活动,一个则不曾经历跨年体验,既离整点放烟火还有三小时多,怎麽这时就人挤人了呢?
大众运输虽说便利,仍存有不可排他性,假使他们今天坐的是计程车,尽管有交通堵塞,被困在地面的可能,但是以座位分布而言必然较捷运舒适不止几倍。
拥挤的环境无可挑三拣四,在众人上下车造成的推搡里,池明瑜的外套因夹在与陌生人的死角稍微折起,布鞋让踩脏了,成年男性的体重之於他略感负担,他小皱眉头,想凑向车门口的扶手借力贴倚,现状是将魏芝萱搁在身侧,旁边有章谋护着,方川在斜前、魏芝萱正前方,女孩子的周边除去他们都是女性,对同行的异性友好,呵护周全。
「池哥,你有没有——呜哇,哎痛痛痛……」想关怀池明瑜不成,章谋自己先撞了满头。
恰是捷运靠站,近侧车门开启。
池明瑜紧贴透明隔板,几乎缩得不能再缩,他不吱声,章谋也看不见他正以微渺情势被往外卷走,布鞋滑动的幅度越发大,捷运提示铃迟迟未响,池明瑜又一回在推挤中站不稳脚跟,鞋底无处安放。
方川依旧保卫在魏芝萱身前,同时展臂拉了池明瑜一把。
方川是低着容颜,他救的那位看他得微微仰首。
「有没有受伤?」
「没有。」池哥果真是池哥,如假包换的。他示意方川收回臂膀,并开口:「顾好魏芝萱和章谋,下一站是对面开门,我这边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