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视野开阔,景致极好,不如就在这里看会儿风景?”师妃暄回过头询问。
婢女扶着婠婠落在后面,一步一步缓慢地向上攀爬着。
“好……”婠婠微喘气道,“都听先生的。”
不用说,自是在此处休息一阵子。
师妃暄瞧婠婠模样,忍不住含笑摇了摇头,随即面朝阔景,背手而立。只见山峦蜿蜒起伏,重岩叠嶂,树木葱郁深秀,一切都朦胧在淡薄云雾之下,山风惊惹林涛,层层漾开,形成绿浪。极目远眺,碧色与天青相接,浑然一体。数只鸟于高空飞翔,仿佛是移动的墨点,轻巧描绘人间。
师妃暄闭上眼,深深吸了几口空气,混杂着山中清露和林间泥土的气息,叫人心旷神怡。
嚣尘自兹隔,赏心于此遇。
师妃暄想起前代诗人谢脁的这句诗,深觉人入诗境,物我两忘。
“果真是好景致!”耳边传来婠婠的声音,她们终于赶了上来。
师妃暄侧头看向婠婠,她因为爬山而脸色微红,不过此刻看到胜景,好像暂时忘记身上的疲累,而露出兴奋的神情。
只是她和自己之间,尚隔着一个婢女。
说来好笑,今日入山,婠婠身边破天荒地变成两个侍女,行进途中都有意无意地把自己和她隔开,也不知道是防备着什么。
也许是男女有别?师妃暄猜测,但自己并非男儿身,也不将此放在心上。
“空气也这样清新好闻!怪不得先生喜欢游历名山大川呢!”婠婠眼睛里蕴藏着笑意,看向师妃暄。
“是啊!”师妃暄复又看向远处山林,“于天地自然之中,可以忘俗。而且爬山锻练,也是有利于强身健体的。”
婠婠闻言一顿,道:“奴家受教了。”
师妃暄这才反应过来,温言道:“婠婠姑娘不要误会,秦某并无讥讽之意……”
这一路上,婠婠时常因为体力跟不上而走走停停,虽然她自己从未提出过休息的要求,但师妃暄瞧她疲惫的模样,自然心生不忍。这样的婠婠,更加让师妃暄消去疑心,如果真的是习武之人,怎么会这样柔弱。
师妃暄觉得最初应该是自己太多疑了,或许世上真的存在舞技惊人的普通人吧!可是如果是魔教中人,或许会精于伪装……
婠婠看着左右两边悉心搀扶照顾自己的婢女,心中无奈。这般周全,怎么才能有破绽让师妃暄试探自己?最能够消除她疑虑的方法,该是直接接触试探体内真气。直觉告诉婠婠,如果没有这样一步,师妃暄就不可能释疑,如果不能完全释疑,她会给自己埋下隐患。
而且,婠婠想,趁机多了解师妃暄,也能够在之后的争斗中抢占先机。
婠婠又看了一会儿景色,才在婢女的搀扶下到一旁寻个巨石坐下来歇息。
“奴家如此,影响先生了。”婠婠看着师妃暄挺秀的身姿,歉然道。
师妃暄瞥去一眼,却见婢女在给婠婠揉腿,微笑道:“无碍,本来就是乘兴而游,不必寻个目标的。就算此时回去,也是不虚此行。”
婠婠闻言,不禁掩面笑道:“秦先生这样温柔体贴,想必很招女孩子喜欢。”
师妃暄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若喜欢指男女之情,自己现下是男装,化名秦川,这么看的话,婠婠此言自然而然,可是自己也不是真的男子,招女孩子喜欢就显得有些奇怪,况且自己一直是修佛之人。不过师妃暄转念又想,喜欢不一定是那种喜欢,含义可以很宽泛,自己在斋中,向来也很得师妹们信赖尊敬,也是一种被喜欢的表现吧。
“心怀善意,便得人喜爱。”师妃暄思索回道。
婠婠真的很想笑,但是不能笑出来。是因为慈航静斋是修佛空门吗?所以师妃暄说起话来也善啊、爱啊,一套一套的。本来想故意调侃她,却给她营造出一种博爱众生的氛围起来。
婠婠几乎有些怀疑,在这种氛围下,师妃暄会不会乘着游兴大发慈悲地给自己讲起佛理。虽然她并没有这样过,但有说茶在前,便显得婠婠的担忧有了几分可靠。
于是婠婠果断地把话叉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别的。
一行人在这里休息了好一阵,就准备继续向上探索。
婠婠故意走得比师妃暄快,以显得自己经过休息已经恢复精神,师妃暄也不急躁,就缀在最后。
“啊!”
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呼,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什么事,一抹倩影就从眼前晃过,师妃暄本能地伸手一揽,突然的巨大冲击使得师妃暄也要向后倒去,她即刻运劲,脚上发力,同时旋过半圈,借以卸去冲击,最后终于揽着那人稳在原处,没有造成任何难以预料的后果。
“啊——”一切都猝不及防间发生,两个婢女的呼声也同时而至。
手揽纤腰,是十分柔软的触感,婠婠因为惊慌而花颜失色,嘴巴微张,瞪大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饶是师妃暄,也不禁晃了神。
她尚是首次这样揽住女子的腰。
在这秀山碧树之间,耳边鸟语清晰,水声潺潺,因本在斜坡之上,惊魂之下,更使得目之所及只有面前这一个好看的女子。
当她打定主意扮作男装的时候,实在没有想过这样的场景。
不过晃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师妃暄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微一用力,将后倾的婠婠拉上正途。
婠婠顺势向上揽住师妃暄的腰,惊魂甫定道:“差点……刚才……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掉下去了。”
师妃暄不免微皱起了眉,她并不喜欢和人这样亲密接触。
好在两个婢女很快就反应过来,赶紧来查看婠婠的情况,师妃暄趁机将婠婠的手推开,终使得二人分开。
腰间不再有其他人的温度,师妃暄心下恢复了平日的放松。虽然这一切就是几个瞬间发生的事,但这样的时间和距离,也足以让师妃暄进行最后的也是最可靠的试探。
借着刚刚的接触,师妃暄将一丝真气送入婠婠体内进行查探,她的经脉内空空荡荡,没有内力,一如往昔的全无发现。
师妃暄的心最终定了下来,看来,自己可以离开竟陵了。
“秦先生,多谢你了!”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的婠婠,在婢女的左右搀护下,朝师妃暄看过去,“如果不是先生的话,从这里摔下去,也不知道婠婠还能否有命哩!”
师妃暄面上如往昔的温润微笑:“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
婠婠羞涩一笑:“这可是先生第二次救婠婠了!婠婠可不想忘!”语气中多有缱绻。
师妃暄自然能听出,不过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动身在即,她不愿横生枝节。
只是却没有就此逃脱,敷衍着随便采了株草药,最终回程的时候,婠婠似乎是鼓起了勇气,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才问道:“不知道秦先生,可曾婚配?可有意中人?”
婢女们睁大眼睛朝二人看去,空气一时安静了起来。
师妃暄不动声色,认真回道:“秦某心有归属,属在名山大川,属在众生安乐。未曾婚配,不会婚配。没有意中人,又皆是意中人。”
婠婠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师妃暄继续道:“闲云野鹤是秦某志向,并非可以寄托的良人。姑娘……可懂?”
婠婠偏过头去,闷声道:“先生之意,奴家懂了。”
婢女们长长舒了口气,还好是这样的结果,不然回去怎么向庄主交待。
天门山之游,看似因为最后而显得有些不欢而散。回到独霸山庄后,婠婠就闭门不出,把自己关在房间内。当然她不是真的神伤,而是一切顺利,心情大好,在房间里自己偷着乐。
果然不出她所料,出游后两日,师妃暄就轻装离开了竟陵城。
“方大哥怎么这副烦恼的样子?”
师妃暄离开的当日,婠婠在小园中问来寻自己的方泽滔。
方泽滔叹道:“秦川先生离开竟陵了。”
婠婠心上一喜,但面上依旧做着样子,忧愁道:“秦先生怎么这么快就离开竟陵了?难道是因为奴家唐突……”
“不是的!”方泽滔看着婠婠悒悒不乐的样子,心中陡然心疼了起来。
而这样温婉柔弱的女子,这样心念秦川的美人……
方泽滔心中嫉妒与愤懑交集,思虑再三,他决定什么都不瞒着她:“婠婠姑娘,我本不该说的……”
婠婠看方泽滔的神情才知道自己猜错了,他不是因为师妃暄离开而烦恼。
方泽滔毅然道:“秦川他,提醒我,你或许会是魔教妖女……”
婠婠听到的时候心里很想把师妃暄大卸八块,自己演得这么卖力,给她各种机会试探自己,以证明自己不会武功。结果到头来,她临走前还要多此一举?!
也许自己哪里出了疏漏?但是是哪里呢?
她是不可能想到的,因为原因只是师妃暄很相信自己的直觉。虽然疑虑尽消,决心离开,但是秉持着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原则,思考再三还是将这直觉的怀疑告诉了方泽滔,希望即使自己不在竟陵,倘若生变,方泽滔也可以提防一点。
方泽滔见婠婠沉默哀愁的模样,心中更是涌起无限柔情:“婠婠姑娘放心,我绝不怀疑你!”
婠婠计上心头,看向方泽滔,凄然道:“不!秦先生怀疑,自有他的道理!”
方泽滔愕然愣在原地。
之后便是婠婠顺势设计的不告而别,夜离竟陵的一出戏。
方泽滔不顾一切地出城寻她回来。待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婠婠就声泪俱下,说觉得秦川说的肯定有他的道理,红颜祸水,自己在竟陵或许真的会引起灾难云云。
方泽滔哪能忍心看美人落泪,又听得肝肠寸断,发誓定不会怀疑她,一定会保护她。
于是婠婠在独霸山庄庄主无比信任的护送之下,回到了真正没有师妃暄碍事的竟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