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後,我逐渐放弃了思考,尽量让脑袋什麽都不要想,或是专注在课业上。
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时间过去了,继父就会变回原来那个温柔的他,不再是把我当做他发泄情绪的道具。
我是真的这麽认为的。
然而,继父从某天开始便几乎不再出门了,只要出去就只是买酒和烟回来,并且一整天都待在客厅发呆。
我瞬间就明白了怎麽回事,但我不想再让他这麽难过下去,所以我比以往还要听话。
明明我很听话……
「羿琳,羿琳?怎麽了,你在发呆吗?」
我从恍惚中苏醒,是在姐姐的病床旁。
也许是靠在姐姐身上,那治癒人心的味道使我沉醉其中了吧。
「啊──没有啦,只是有点累了而已。」我这麽说着,然後准备从姐姐身上离开时,被姐姐一把抓住了。
她将我的衣领给拉开,迅速地凑近一看:「羿琳!这是怎麽回事?怎麽这麽多瘀青?」
姐姐的担心化为急促的语气,不断逼问着我那些瘀青的来源。
仅管我用「跌倒」还是「撞到」之类的藉口,通通都无法令姐姐相信。
到最後,我才终於委婉地把事情说明给她听。
姐姐听完後并没有怫然作色,或是痛骂继父一顿,而是轻轻将我拥入她的怀中,像是在对待易碎物品一样,温柔地用肌肤包覆着我。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带着泣声的道歉,在我的耳边不绝如缕。
在姐姐哭声的催化下,我的情绪瞬间涌上,眼鼻发麻般的酸痛,将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全数倾泄而出。
那天我们之後聊了什麽我全部都忘记了。
我唯一知道的,那就是全世界除了姐姐,再也没有一个人能使我感到温暖了。那个家,也再也不是能使我感到安心的居所了。
某天,我看见继父从姐姐的病房中走出来,我直接进去询问姐姐刚刚发生了什麽。
姐姐摇头笑道:「没什麽啦,只是一些医生让他来传达的注意事项。」
看见姐姐那熟练地假笑後,我的心脏便开始沉闷,但还是一往如故地尽情对姐姐撒娇。
过没几天,姐姐去世了。
原因是心脏一度衰竭而被插管,却在没人的时候擅自拔管导致。
对於没有拘束病人双手的院方自然会被追究,但我更在意的是姐姐是在具有意识的情况下拔管的,也就是说,这可以算是她选择的结果。
姐姐没有留下任何遗书,外界只能判断她是不想继续承受痛苦而自我了断。
但回想起继父的事情,和他单独去找姐姐的那天,我马上就能明白原因是什麽。
毕竟是善良的姐姐。
我意外地没有非常难过,反而为了姐姐的解脱而为她松了一口气,并且祈祷着她来世能成为一个健康强壮的人。
这麽一来继父的压力理应减轻了不少,也愈来愈少动手伤害我。即使偶尔还是会……。
说是没有很难过,但我却早已失去了所有重要的东西,一些努力的理由也随之消逝,这导致我在学校愈来愈孤僻,就连表面的交流都几乎快做不到。
渐渐的,我在班上愈来愈孤独。
某天,原本和我要好的朋友突然来找我搭话了,这让长期禁锢自己的我感到了些许温暖。
对啊……我还有朋友们。
她几乎天天都会从「小圈圈」那里抽身过来找我攀谈,虽然她的笑意比姐姐还假,但那也是我先擅自对她们置身事外的,现在还特意过来找我,已经非常感谢了。
加上在家里一天一天地忍受着永无止境的摧残,我的内心终於还是松懈了,在一天下着雨的日子里,我忍不住泛泪,对她诉说起了我的所有遭遇。
一开始她表现得很同情,我也因为把内心话说出来而感到些许的舒畅。
大概是三天後吧,我一进入教室後,就能感受到多道奇妙的视线正在我全身上下打量,那是种令人很不舒服的视线。
又过了几天,我开始在小圈圈那个方向听见不知道是谁在讲的话。
「勾引」、「犯贱」、「婊子」……等等羞辱人的字句隐约朝着我拂来。
也是在那之後,那个我以为最关心我,和我最要好的那个朋友也再也不来找我了,就算我鼓起勇气去找她聊天,也会被她找藉口离开。
啊……果然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可以相信了。
我抱着我信奉的真理,这样独自过了好几年。
「……你好,这里有人坐吗?」
我一如往常在早餐店里吃着煎蛋土司享受一个人的静谧的时候,一个男人非常不自然地过来和我搭话。
我看周围也并不是没有空桌,心想大概是来搭讪的吧。但又没有拒绝的理由,於是我便同意他坐了下来。
他这个人非常神奇,每天都会来这里和我一起吃早餐,并且几乎都不说话。过一段时间之後甚至在某天找了藉口分我吃早餐。
是每天看我只能吃便宜的煎蛋土司才这样吗?难道他搭讪我的原因就是为了这个?
「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咦……?难道这个男人,一直在观察我?
如果只是搭讪,会迂回到这种程度吗?
但这个人又和我素不相识,为什麽要这麽在乎我呢?
我很害怕……再次相信一个人的勇气。
但,我总感觉姐姐就在我身旁,温柔地对着我说「没问题的」。
这个男人那强装出来的别扭笑容,简直就和姐姐一模一样,也许是这个缘故吧,我愿意再次与人展开交流。
後来我们交换了Line,之後也过了一段还算快乐的时光。
我起初以为罗彦叡学长只是想要追我,但後来我才察觉,他只是在照顾着我而已,细心观察我、在乎我的感受,把我当成……像是妹妹一样的存在。
这是在我这麽多年以来,又一次感受到温暖盈满全身的日子。
但不可以……,如果又被这麽过度呵护、担心的话,他一定会像姐姐一样为了我而做出什麽事的。唯独这点,我不可以让它发生。
所以,我尽量隐瞒了我在学校被孤立、排挤的事情。
罗彦叡学长能这麽敏锐洞悉我的原因我也知道,大概因为是同类吧。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希望他过度探究我的事情。
然而,事情总有败露的一天。我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我那些同学,我只好假装我们很要好一样迅速逃离了现场。
下一次和他聊天的过程,我马上就理解我的立场早已被他看穿了,他一直想试图深入,但每当他开口,我脑海的会浮现姐姐的身影。
不可以再让重要的人为了我做些不可挽回的事了……。
我抱着永远不再和罗彦叡学长见面的决心,果断停止了和他的联络。
这段日子里我一直很犹豫这麽做到底正不正确,虽然一度想再去找他,但始终没那个勇气。
直到某一天,我竟然看见他坐在我们学校的门口附近……。
我的理性承受不住了,罗彦叡学长对我来说就像沙漠中的甘露一样,没有他的日子就和没有姐姐的日子一样,令人黯然神伤。
我们找了间店坐了下来,彼此为当初的事而道歉,姑且算是和好了吧?
我看见他手上包紮过的伤,问了他那伤哪来的,但我其实真正在意的,是他那右手上缝过的痕迹。
从以前我就隐约觉得,停在早餐店门口的其中一辆脚踏车,上面那个瓢虫造型的车铃很眼熟,如今,我终於鼓起勇气来询问真相了。
最後他我的答案不知为何使我松了口气,我明明应该为当年的事情向他道谢的才对。
但松了口气的理由我也很清楚,如果罗彦叡学长是当初舍命相救的恩人的话,我肯定没办法继续与他这麽正常的相处下去。
所以,就算知道他大概是骗人的,他的这份体贴也很令我安心。
於是,我说出来了。
我那些难以启齿的过去。
罗彦叡学长非常认真地听我娓娓道来,也在我逐渐承受不住的时候向姐姐一样将我搂入他的怀中。
彷佛对我的事情依头缕当一样,他很诚恳地给了我意见。
并不是要我放弃,也不是要去恶言相向,而是一点一滴地从身边开始,慢慢使他们逐渐理解自己,理解自己是个什麽样的人,而能够互相理解的人,就和他成为挚友。也就是说,向罗彦叡学长这样的人,要由我这里,积极地去创造出来,那麽,我生命的意义也会逐渐找到出路,不再只是那个禁锢心灵走不出黑暗的韩羿琳了吧。
豁然开朗的我下了决心,从隔天开始便积极地和同学打招呼。
虽然事到如今才装作没事一样有点厚脸皮的感觉,但如果我连一步都踏不出去的话,我就不可能改变我的处境。
起初大家只是做足表面,私底下大概还在嘲讽着我。
直到有一天,有个叫并非在小圈圈里,平时也颇低调的女孩在放学时向我搭话了。
「羿琳……明天放假,要不要去吃附近新开的义大利面?」
也许从这一刻起,我的人生也正在开始改变。
不……也许,自从遇到他的「那一天」早就已经──。